“你是說……”卓瑞桐心跳加速,吳王改封南王,請求歸藩就國,這就意味著卓元樂放棄了皇權之爭,而甘願回去作一介藩王,歡縈請求聖裁,同時暗示著,他就是當仁不讓的皇上了,一切降臨得如此突然,皇位就在眼前,且比想象的還要輕易,卓瑞桐一時裏,竟也難以置信,或者感覺恍若夢中更貼切。

國中有小國,雖然極可能為將來埋下隱患,但卓元樂想要自由自在,不受束縛,亦是情理之中,何況依卓元樂的性子,這已經是非常大的讓步了,他有什麽理由不同意?

卓瑞桐點點頭,轉身走到卓元樂的麵前,“元樂大哥,我知道這樣叫你,聽上去有些別扭,從小長到這麽大,我們幾個竟從未叫過你一聲大哥,可我此刻是真心實意的想叫一聲,大哥,我答應你,南國隻要不舉兵,將永遠是獨立於朝廷外的一片樂土,我祝福大哥,可以和畏兒姑娘如神仙眷侶,繾綣快活,逍遙自在!”

卓元樂垂下眼簾,半晌不語,再抬起頭時,眼眶竟微微發紅,“大哥叫一次就夠了,你我從此以後,便是君與臣的關係,莫再說走嘴了!還有,此地一別,或許終身也不會再見,每年清明,你記得代我去祭奠一下我母妃還有父皇!”

卓瑞桐心頭一陣隱痛,用力的咬緊嘴唇,才勉強克製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放心,我不會忘記!”

卓元樂見狀,將頭別過一邊,不願觸景傷情,他們彼此間唯一一回以兄弟相稱,轉首便又要永不再見,或許,真的是生於皇室難為兄弟,這,是他們的命!

想了想,卓元樂一貫孤傲冷絕的臉,忽然擠出一絲笑容,但由於笑得很勉強,使得他的臉部肌肉看上去,像是奇怪的扭曲著,“其實這一回合是你贏了,卓瑞桐,本王和你的美人打賭,說天下至情至性者,除本王外絕不會有第二人,我想要她看看,誰才是敢作敢當頂天立地的男人,結果……”

“難怪縈兒是故意裝作被你挾持,原來你們有賭約在先?不知,不知若是縈兒賭輸會怎樣?”卓瑞桐心下一陣忐忑,因為他知道和卓元樂打賭,絕不會是口頭說說就算了那麽簡單。

“你說呢?”卓元樂還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皇位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拱手相讓的,幸好,你勉強算可堪造就!”

“行了!”卓元樂說罷揮了揮手,“要沒什麽事兒本王就不在此奉陪了,別忘了,明日要派人過來,護送本王去衛郡,你的地盤,你好歹也得盡點地主之誼吧!本王下榻的地方,你家美人知道,問她就好,走了,何寧,咱們走,這幫人煞是無趣,咱們回自己家,想怎樣逍遙快活,就怎樣逍遙快活!”

卓元樂說走就走,大踏步的跨出大殿,對任何人都沒再看一眼,何寧跟著走了兩步,卻回過頭來,充滿怨恨的掃視了一遍殿內眾人,歡縈和卓瑞桐心頭同時一沉,因為何寧的眼神中,分明在閃動著惡毒的光,尤其是掃過歡縈和卓瑞桐時,竟還獰笑了一下。

卓瑞桐頓覺不妙,有意想提醒卓元樂注意,奈何卓元樂早已走遠,何寧的笑容在卓瑞桐的心裏留下一個疑疑惑惑的陰影,然而當大殿內的議題轉變成商擬登基事宜後,何寧所帶來的不祥預感,漸漸被卓瑞桐遺忘在腦後了。

也許是自己多慮了吧,恃強淩弱欺軟怕硬的小人,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呢,卓瑞桐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

第二日,卓瑞桐和歡縈親自去為卓元樂送行,目送著卓元樂一行的車乘漸漸遠去,卓瑞桐歎息著攬住歡縈的肩道,“真羨慕他啊,沒想到,性子那麽冷硬的元樂,竟然也有重情重義的一麵。”

“我可不羨慕他!”歡縈回臉,溫柔的對卓瑞桐笑道,“我們不也一樣麽,王爺對我,不也是重情重義的麽,命運將我推到你身邊,是我之幸,瑞桐!”

“也是我之幸,我們倆之幸!”卓瑞桐輕輕的挽了歡縈的手,慢慢溜達著往回走,“可惜,深宮的生活,到底不如當藩王自由,我真怕委屈了你,縈兒!”

歡縈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閃過眼底,但她很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委屈不委屈的,以後再說吧,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瑞桐你可別躊躇不前呐!”

卓瑞桐瞥了歡縈一眼,“你到底是怎麽說服卓元樂的?我想他不會真的是出於感激,才拱手讓出皇位吧。”

“嗯!”歡縈承認道,“不過事關卓元樂的臉麵,不宜宣揚,所以昨日在大殿上,我也隻能替他尋個說辭了。”

“到底怎麽回事?”

“症結在畏兒身上!”歡縈道,“你也去瞧過畏兒,畏兒除了臉容盡毀外,渾身都是傷,對不對?”

卓瑞桐點點頭,“沒錯,枚爭送她離京之前,你還請了郎中先給她驗過傷,並開好方子抓了藥,以備路上需用呢!”

“是啊,她傷勢不輕,我擔心路上一折騰,她還沒等撐到衛郡就香消玉損了,郎中替她診治後跟我說,其他的傷都好辦,假以時日總歸會慢慢痊愈,可她這一輩子,隻恐怕都再也無法生育了。”歡縈說著挑眉深深的看了卓瑞桐一眼。

“我將畏兒的實情告訴了卓元樂,畏兒的臉傷或許薊大夫尚有辦法,然而生育……卓元樂如果想承繼皇位,子嗣問題將很快成為他和畏兒間最大的困擾,到時,迫於壓力,不管他是否願意,他都必須另立皇後。雖然作為皇上,後宮佳麗三千實在正常不過,可對畏兒,後宮將是舉步維艱了,沒有子嗣卻受皇上寵愛,必遭嫉恨;沒有子嗣若不受皇上寵愛,猶如冷宮,自生自滅!”

“後宮的確是這樣!”卓瑞桐一臉的凝重,“要不怎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呢?其實卓元樂對此更應該是痛楚頗深了。”

“就是因為了解他的過去,我才有意提醒他的”,歡縈無奈的低下頭,“不過卓元樂最終毅然選擇了和畏兒共度,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說,絕不想讓畏兒再成為他母妃第二,也不想讓自己,成為另一個肅武帝。”

“難得他還有這份心。”卓瑞桐緩緩握緊了歡縈的手,“可我能為你做什麽,縈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準備好了,和我一起共度高牆深宮中的餘生嗎?”

歡縈深吸一口氣,再次陷入沉默,她的沉默越發讓卓瑞桐心裏七上八下的,“你說話啊,縈兒,我們共同經曆了那麽多,總算走到今天,彼此還有什麽不能坦誠直言的呢?”

歡縈依舊沉默不語。

卓瑞桐的身軀有些發涼,“我明白了,你是怕說出來,我不肯繼位是吧?”

“瑞桐!”歡縈趕緊打斷道,“你別多想了,我絕非要離你而去,但在我心裏,仍是希望找到元燦,起碼,我希望和過去,有一個真正的了結,如果可能的話,我多麽想聽到元燦對我們的祝福啊。”

卓瑞桐聞言,不知不覺慢慢鬆開了歡縈的手,自顧自的陷入了沉思,兩人悶頭走了好長一段,歡縈忍不住輕輕拽了卓瑞桐的衣袖一下道,“瑞桐,怎麽,生我的氣了?”

“哪有!”卓瑞桐搖首,“我跟你的心思還不是一樣的,可我在想,若是我們真的一直找不到元燦,該怎麽辦呢?”

“五年好不好,我們以五年為期,若還是找不到元燦,那我也就徹底死心了,到時我一定陪在你身邊,跟你共守深宮高牆中的歲月,一生一世!”歡縈溫柔的勸道。

“五年?”卓瑞桐笑了起來,如釋重負,“那太簡單了,我還以為你會讓我望穿秋水一輩子呢,望穿秋水一輩子倒也沒什麽,關鍵我剛才在考慮,該如何向母後解釋,才不會讓她老人家不斷的來煩我,逼我婚娶。”

“委屈你了瑞桐!”

“說什麽呐,是我占到便宜了,用五年的等待,換取了和你相守的一生一世,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一生一世,是充滿荊棘艱險與自由受到禁錮的一生一世。”

“我懂!所以這五年,我要自由自在個夠,無論我做什麽,你不許幹涉哦,笑什麽?你這麽笑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哦,不許反悔哦!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來嘛,你躲什麽躲,喂,不要跑啊,你以為你跑的掉啊!”

清晨人跡尚罕的大街上,兩個嬉戲追逐的身影又放佛回到了他們少年時代,伴隨著清脆的笑聲響徹街巷,一抹初升的陽光越來越明亮的映照著曆經數朝風雨洗禮的京都,於世事的沉澱中,城池愈發堅韌古樸,且充滿了劫後重振的勃勃生機。

是年正月,瑞雪兆豐年,卓瑞桐臨朝稱製,登基為皇,改年號隆盛,被尊為孝威帝,舉國上下一派歡騰。不久,卓瑞桐便開始大刀闊斧的整頓吏治,推行偃武修文的國策,大範圍的興修水利,發展農牧生產,並倡導世人修學治國,誌氣浩存。

遠在西南邊陲的景明寺,這天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帶發修行的女尼慧鏡,將客人引入寺中後院,慧鏡沏了一大壺芳鬱肺腑的熱茶給客人斟上,兩人在石桌旁坐了。

“他最近的情況可有好轉?”來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