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家的人本來就沒一個好東西,厲太後和厲侯的行徑早就引犯天下眾怒不說,他們也是戕害老爺夫人的元凶,還有甄湄,自恃是厲太後的侄女,驕橫霸道目中無人,一直占著皇上,不讓皇上親近小姐,這些小姐你難道都忘了嗎?厲家的下場是他們活該,是他們罪有應得的,他們就那麽死了,我都還覺得太便宜他們了呢,小姐你居然要為他們來責怪我?”

爽兒忿然,繼續道,“至於皇上,說實在的,我的確是從未有像小姐那般喜歡過他,一個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無力保護,還很快就投入別的女子的懷抱,這樣的男人算什麽男人?小姐,我隻是替你不值,的確,卓元燦是對我很好,可有你的前車之鑒,我還敢依靠他嗎,別說依靠了,宮變之時,大家都忙著逃命,他也沒管過我的死活啊,最可惡的就是厲太後,都死到臨頭了,還叫她的貼身宮人椒蘭勒死我,若不是我命大隻昏死過去,我也早就作了冤鬼了,所有這些是我在利用他們嗎?後宮之中根本就是你死我活,何曾能容得下真情真意?”喘了口氣,爽兒又說,“對寧棠兒,我沒什麽好辯解,雖然是婁訓提出,把她送到婁訓的姑母白誌蘭以前出家的道觀,以免她的存在成為婁訓的笑柄,可我擔心婁訓和她藕斷絲連,沒準哪天又把她接回宮來,那豈不是會妨礙我為老爺夫人報仇嗎?”

“嗯,怕我妨礙你是真,不過你是怕我妨礙你在宮中的地位吧?”寧棠兒轉臉對歡縈道,“看來我們所有人都是該死的,隻她一個人最無辜最有理,長孫歡縈,你還要繼續聽她滿口謊言的辯解下去嗎,我可受不了她這副嘴臉了,真真是,比婁訓那廝還可惡!”

歡縈緩緩的站起身來,臉上是一種說不出的古怪表情,“厲太後手段決絕,是個不喜歡留下後患,定要斬草除根的人,她為什麽在臨終之前還要叫椒蘭勒死你?那是她作為母親,想為自己的兒子做的最後一件事,她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你會帶給元燦什麽!”

停了停歡縈又道,“其實一開始,我說要你償命,不過是威嚇你的話,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你已經無可救藥!”

“什麽意思,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爽兒驚恐萬狀,即使不能動彈,也還是想掙紮著往後縮。

“林豪,去把外麵的兄弟喊回來吧,我們走!”歡縈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果斷道,“施風,交給你了!”

“不,不,你們不能殺我,來……”爽兒的呼救,隻吐出了一個“來”字,便被施風眼疾手快的再次點了啞穴,她愣著脖子僵在當場,僅剩眼珠還轉個不停。

“夫人放心,這裏就交給我好了!”施風冷眼瞧著爽兒道,“夫人你們先走,別讓她的血濺髒了你們的衣袍!”

歡縈也在和爽兒對視,她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疼痛著,但她最終咬緊嘴唇,頭也不回的大步踏出了庫房的門,寧棠兒緊隨其後跟著她,卻見歡縈快步如飛,宛如在急急逃離什麽一般,撇下她向柴屋衝去,寧棠兒張了張嘴,神情頗為擔憂,不過到底隻理解般的歎了口氣,什麽話也沒說,一腳一瘸的追過去。

不大的柴房中,原先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柴禾已經被挪置一邊,空出來的牆角下,出現一個能容納一人進出的洞口,洞口搭著木梯,歡縈順著梯子下到地洞中,晃亮了火摺,等寧棠兒也跟著下來站穩之後,才繼續躬著身子朝前走,這是個臨時挖通的地洞,通風不暢,所以洞內的空氣異常憋悶,好在離出口並不太遠,還不至於在洞中悶昏過去。

走了大約兩三百米,歡縈隱隱的看到了一絲光亮,便滅了火摺,加快腳步行往出口,在狹小的地洞中,歡縈身後甚至還可以聽到寧棠兒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息聲,但她此時哪還有心情去管寧棠兒怎樣,好歹快出去了,就讓寧棠兒慢慢走吧。

出口十分的低矮,歡縈幾乎是半跪著,才將半截身子探出了洞口,一雙手伸過來,攬緊了她的雙肩,將她往外拖,同時還有個欣喜的聲音響起,“歡縈,你可出來了,本王還擔心裏麵會出什麽事兒呢,所以叫周延庭一直密切注意著那些禁軍戍衛們的動靜。”

原來這個出口隻是繞過了黃老廟外麵的庭院,而直接通往出入黃老廟的那唯一的一條路,故而即使是爬出洞口,大家也得掩身在枯草叢中,要不然也不會將出口挖得那麽低矮了,就是怕洞口開得太大太高,容易被人發現異樣。

“瑞桐!”歡縈隻輕輕叫了一聲,就忍不住鼻酸喉澀,她趕緊低下頭,在卓瑞桐的幫忙下,迅速地爬出洞口,並回手指了指身後,示意後麵還有人。

卓瑞桐朝身旁招了招,一名將士會意地潛身挪過來,準備幫忙接應洞內的其他人。

卓瑞桐半扶著歡縈,兩人在離洞口稍遠些的枯草叢中暫且藏身,卓瑞桐看著歡縈的臉色,心疼的問道,“見上了?”

歡縈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用一隻胳膊肘撐住身子半側著,從枯草雜亂的縫隙中,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守在黃老廟前的禁軍戍衛們,似已有些不耐煩的,在廟前的空地轉來轉去。

歡縈沒有回答卓瑞桐,卻虛脫一樣的說道,“等施風他們一出來,我們就趕緊撤!”

卓瑞桐默默的點頭,伸手替歡縈理了理淩亂的鬢發,低聲道,“都說讓本王陪你一起進去的,你看你,這麽冷的天兒,你卻出了一頭的虛汗。真的,本王太沒用,每次你最難熬最難過最難以抉擇的時候,本王都沒有陪在你身邊……”

“噓,別說了!什麽都別說了!”歡縈伸出另一隻手,輕輕的撫上了卓瑞桐的手背,停了停,又探指朝下,握住了卓瑞桐的一部分指掌,“現在,你不就正在我身邊嗎,抓緊我,瑞桐,用力抓緊我,別讓我一個人迷失在這個世界中,好嗎?”

一顆晶瑩的淚珠,此時終於再也忍不住,滑出了歡縈的眼角,滴落在枯草上。

“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卓瑞桐用力的攥緊了歡縈冰冷的手指,竭力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著它……

回到住處之後,歡縈顯得情緒低落,但卻什麽都不想提,歡縈不想提,卓瑞桐自然也不忍相問,大致的情況還是從寧棠兒和施風他們口中獲知,卓瑞桐很能理解歡縈的迷惘,換了誰,也沒法立即從這種沉重的打擊和殘酷的抉擇中解脫出來。

尤其是自小一起長大,視若親者的人,她的背叛不僅不可原諒,還不得不由自己親自決斷了她的生死,複仇的瞬間往往比過程更簡單,也往往比想象的還容易,可惜,死並非結束,也並不能將所有過往一筆勾銷。

或許就算跟著歡縈一起進入黃老廟,也隻能無奈的看著一切無可挽回吧,卓瑞桐想,其實如果更早一些,他能更早一些將歡縈帶走,遠離是非不斷的皇宮,大概今天又是另一番情形。

當然,過去的終究會過去,就像他自己曾勸慰歡縈的,活著的人總是要朝前路而行,不管願不願意,所以他相信,如歡縈初到衛郡之時一樣,時間能治愈傷口,歡縈絕對有走出陰霾的能力,也所以歡縈暫時的低迷並不是卓瑞桐最為擔心的,他擔心的恰恰是前路。

元燦沒有給歡縈一段幸福的皇宮生活,他能給嗎,從小長在皇宮,他和母後都耳聞目睹了太多的悲劇,雖然說皇宮不是地獄,不是所有進了宮的人,都隻有一條悲涼的路可走,可皇宮中的傾軋爭奪卻從未停止過,他,能成為古往今來第一個終結者嗎?

答案是否定的,若他夠清醒夠理智,根本就不會問自己這種問題,卓瑞桐悶坐在椅子上,他不得不承認,當腳步離皇宮越近時,他就越覺得惶恐和焦慮,起碼在衛郡是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即使卓元樂和厲太後都曾防備著他,但防歸防,到底沒人有興趣爭奪衛郡這樣一處苦寒之地的王爺當,可皇宮就絕然不同了,明的暗的,他和歡縈一旦身陷防不勝防的陰謀與詭計中,他許諾給歡縈的幸福,豈不就是一句空談?而他現在之所以還在堅持著,不過是懷著一絲僥幸,希望別人在皇宮中的慘痛,不會發生在自己頭上,僥幸,可以撐多久?

屋外響起了敲門聲,卓瑞桐懶得動彈,隻有氣無力的應了句,“誰?”

“是我,王爺!”

卓瑞桐聽出是寧棠兒的聲音,他沒心情搭理她,隻礙於麵子道,“門沒關,進來吧!”

寧棠兒一步一瘸的踱進來,見卓瑞桐的神情黯淡,似滿腹心思,遂猜測卓瑞桐必是為歡縈之故。

“有事嗎?”卓瑞桐淡淡的問道。

寧棠兒點點頭,“我是來向王爺辭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