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大帳,歡縈和陸子嵩天黑之後才疲憊不堪地趕回,終於喝上一口熱湯,歡縈渾身的酸痛稍有緩解,顧不上多歇,忙讓施風帶領一部分士兵清點損失物資,不久施風前來回報,備用肉幹和箭矢等都損失不少,意料之中,歡縈擺手讓施風去牽一匹馬來,答應酬謝付明醇的,她一定要信守諾言,何況這次翻越花子嶺,多虧了付明醇幫了大忙。

付明醇堅持不收,他道,“為大軍作向導是老朽的本份,未能保大軍全部人馬安全過山,是老朽的無能,又有何顏麵收大軍的酬勞?”

“不,花子嶺本來就險峻,出現意外誰也不想,怪不到您老頭上”,歡縈頓了頓,接著道,“唉,要說無能,那我這個當主帥的豈不是更無能?老人家,你就別推辭了,一點敬意,隻是略表本帥的感激不盡!”

“不可不可,主帥的心意老朽心領了,但老朽絕不能收下這匹馬,大軍千裏轉戰,缺什麽也不能缺戰馬不是?哪怕為防個萬一呢?老朽拿來戰馬,不過是用以駕車載物之類,怎麽使喚都是白白可惜了一匹好馬,軍帥,聽老朽一言,大軍若能掃平番邦威脅,還我朝邊界百姓一個清寧太平,就是老朽收到的,最大的謝禮了!”

歡縈想了想,單膝跪下,抱拳道:“老人家既然不肯收下戰馬,那就受晚生一拜吧,晚生不才,但晚生可以對天起誓,一定竭盡吾輩全力,讓我朝百姓再不受番邦襲擾之苦!”

“誒,軍帥快請起,折煞老朽,折煞老朽了!”付明醇趕緊也跪下敬拜道,“有軍帥這句話,老朽死亦可瞑目了!”

“阿爹啊,你們怎麽又是這樣禮過來禮過去?還提什麽死不死的,嘁,阿爹你一定長命百歲,就不要說好無聊的話了嘛!”付安安在一旁早聽得不耐煩,她不明白中原來的人怎麽都如此客氣,客氣得她渾身不自在,所以撒嬌著打斷了兩人。

“好,不客氣了,你阿爹當然會長命百歲,嗬!”歡縈笑著,攙扶付明醇一起起身,“那二位就早些休息吧,你們明兒一早還得翻山越嶺回家呢!”

“阿爹!”付安安突然叫了一聲,直拿眼睛看向付明醇。

“噢,對了,軍帥!”付明醇頓時像剛想起來什麽似的,朝歡縈笑道,“老朽還有一個懇求,不知軍帥可否答應。”

“呃,老人家但講無妨!”

“是安安啊,這丫頭,也不知怎麽起了心,非要想加入你們,老朽都說你們是去打仗的,她啥也不會,跟著你們不是瞎添亂麽,可……”付明醇的話未講完,便被付安安截了過去。

付安安不滿地白了一眼自己的老爹道,“阿爹啊,我怎麽就啥也不會了?軍帥,我從小騎馬射箭,打兔子從來彈無虛發,還能生火燒飯洗衣支帳,絕不會成為大軍的拖累的,你就帶上我吧?”

“這……”歡縈沒想到,自己未提,倒是付安安主動想要跟他們走了,本來很是有些意外之喜,然而前路的艱困和戰事的殘酷,又讓她不免顧慮。

“安安,不是本帥不願意帶上你,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之後,你阿爹怎麽辦呢?”歡縈問道。

“軍帥,你不用顧念老朽,老朽知道,軍帥是怕安安萬一有個好歹,老朽會老無所依,本來老朽亦是不願讓安安去涉險,可她日漸長大,難道要她年紀輕輕,就跟著老朽在荒無人煙的苦寒之地,挨過她這一輩子麽,軍帥,你就讓她跟著你們走吧,這丫頭若還有些福分,也許能代老朽回到中原,那老朽多少年的苦悶和憋屈,就沒有白忍”,付明醇說罷,悲哀之色不禁溢於言表,“若老朽能再年輕個十歲,也一定會懇請軍帥容我追隨的,可惜老朽如今不但幫不上什麽,還會成為大軍的拖累,唯安安她年輕,精力旺盛,什麽苦都能吃,或許還對大軍有用。”

歡縈聽得付明醇說的在情在理,剛欲開口,旁邊的付安安已經道,“阿爹,你放心,我到你所說的中原去見識一下就回來,若是中原比咱們這兒好,安安就來接爹爹,咱們一起遷到中原住,那時安安已經摸清路途了,再請軍帥給咱們發一份準許出入關口的特令,不就成了?”

歡縈笑了,“特令不成問題,安安啊,中原的生活肯定比這兒好,不過就看你是否習慣啦,這樣吧,老人家,既然你如此信得過本帥,本帥願向你鄭重承諾,就此將安安收歸本帥帳下,追隨本帥左右為參將,一路上本帥會如自己親妹妹般待她,照顧她,老人家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多謝軍帥啊!”付明醇激動的拱手敬拜,“老朽會在家日夜祈告上天,保佑軍帥和我大軍平安順利,早日還朝!”

“唔!”歡縈作揖還禮道,“老人家有心了,隻此一夜,你們父女二人便要相別了,心中定有許多不舍,今夜就專門讓出一帳供你二人好好敘別吧,本帥告辭!”

父女倆千恩萬謝送了歡縈出帳,歡縈轉了一圈,招呼施風安排好夜裏的值哨,回到自己軍帳時,見陸子嵩早已在帳中等她。

埡口上,歡縈最終決定等陸子嵩一起下山,不過陸子嵩他們到時天色已晚,故而來不及多說什麽,便匆匆忙忙分頭行路,現在陸子嵩在帳中等她,定是有話不吐不快。

陸子嵩見了歡縈,默默地遞過一枚項牌,項牌上刻著的,正是那名重傷不治,身亡於山道上的將士的名字,歡縈接過,輕輕解下自己外麵穿的皮鎧甲,將項牌係於內衣的束腰上,淡淡道,“陸將軍,所有犧牲將士的項牌,先暫由本帥代為保管,不過萬一本帥有什麽意外,你也別忘了,將所有項牌,連同本帥的,一起帶回衛郡啊!”

陸子嵩隔了好一陣才沉聲道,“還有兩人的項牌,沒法帶回去了,他們是為了拖拽滑蹄的軍馬,才失足落下山崖的,由於墜勢太猛,他們怕因此而連累其他人,先後割斷了自己腰間的繩索,讓我們連施救的機會都沒有!”

歡縈歎道,“我聽說了,不是早有令下,出現突發意外時,舍馬保人的嗎,他們為何不聽令呢!”

“因為先前已經損失了兩匹軍馬和馬背上的物資,大家都很心痛,結果……”陸子嵩話未說完,眼眶已紅。

歡縈難過的閉上雙眼,的確,兩名墜崖將士是為了更多人的生存才犧牲的,她又有什麽權利責備他們違抗了軍令呢。

歡縈緩緩轉過身子,走到陸子嵩身邊,拍了拍陸子嵩的肩,無聲地安慰著沮喪不已的陸子嵩。

靜默了片刻,歡縈從懷中取出了出征將士們的名冊,一頁頁仔細翻找到三個死亡將士的名列,並咬破食指,在他們的名字旁邊劃了一道豎杠,最後於名冊末尾,鄭重地添了三個血字:付安安。

收好名冊揣入懷中,歡縈取過鎧甲重新整束上身,“陸將軍,未戰先折兵,乃臨戰大忌,軍心勢必會受到影響,可我不想將士們的軍心動搖,因為我希望我們所有的人,都能活著回到衛郡,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作為領兵者,你我都有責任,把多少將士帶出來,就要把多少將士帶回去,可惜戰事殘酷,總有犧牲者會被留在遠離故土的地方,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帶更多的人生還,是故我們首先便要控製情緒,振作精神,應對我們必須應對的困境,打好我們不得不打的仗!”

“末將知道!末將不是不能控製情緒的人,末將隻是自責,為什麽沒能及時將他們救上來,白白令他們送了性命,大丈夫戰死沙場死有何憾?可歎他們卻並不是戰死於沙場,按衛軍新頒軍令,他們甚至都還來不及殺敵建功,連安撫家眷的恤金,都會比戰死的將士少得多!此一點想來,甚是躁悶!”陸子嵩搖頭無奈道。

“陸將軍不必煩悶,新軍令是我和衛王商議而定下的,也怪我當時考慮不甚周全,不過恤金問題,我可以另行請奏衛王,此番出征的將士全部一視同仁,你看如何?”

“如是甚好!”陸子嵩點頭道,“起碼回去之後,對他們的家人也好有個交待吧!”

歡縈長舒一口氣,“那陸將軍現在可以踏實的去睡覺了吧,我們明兒一樣,五更天啟程,兩日之內,必須繞過梅吉戈壁,跨過赤布河,抵達狼蛛泉!”

浩瀚而渺無人煙的戈壁,許多地方都還覆蓋著薄薄的白雪,歡縈心知,白日尚可抵禦的風寒,到了夜間會無比的難耐,而且四麵沒有屏障,沒有可以取火之物,在極度寒冷的夜間,他們隻能靠自身的體溫來抗衡戈壁上經年吹徹不歇的長風,所以最次,他們也必須找到一處可以遮擋風沙的歇宿地。

葉蘇赫的圖紙上,對梅吉戈壁的標注很簡單,除了一道暗河外,隻有兩個地方清楚地標了地名,一個是北麵的沙哆海什,一個是南麵的博斥勒土林,對歡縈他們來說,最順道的,也就是博斥勒土林了,用羅盤校準方位之後,大軍揮鞭長驅,馬不停蹄的奔向他們穿越戈壁第一天的目的地,博斥勒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