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縈瞠目結舌,回臉看了小瓷,眨著眼睛道:“那麽多眼珠子掉在地上,可真夠壯觀的,死丫頭,我隻是說出征前,又沒說不回來,你緊張個甚啊!”

“那也不能說,夫人你好歹也是在宮裏待過半年,難道不曉得宮裏的禁忌更多麽,說是禁忌,可有些真的不能不注意呐,特別是那些不吉利的話,說著說著就不定哪時候應了,啊呸,我怎麽也盡說些不吉利的了!”

歡縈笑道,“好啦好啦,不說啦,小瓷,你去看看陸子嵩的娘親那邊,看有什麽需要收拾的,有什麽需要準備的,你就幫把手,陸老太太年紀大了,到底不如你利落,陸子嵩又忙著準備出征的事項,肯定是顧不上啦。”

“行,我這就去!”小瓷應了一聲,轉身欲走,腳都邁出去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

“怎麽了,小瓷?”歡縈詫異地問。

“我們……我們到底哪天走呢,若是陸老太太問,我該如何回答?”

“天降初雪那天,你們就上路吧”,歡縈道,“等雪停,我們也該出征了。”

小瓷默默的點了點頭,徑直出了大帳。

歡縈看著小瓷的背影,又回臉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悵然若失道,“芳華佳齡,卻不得不於戎馬度倥傯,這難道就是我的命麽?聶空,你預測的大雪,究竟會不會下呢?”

藺州白水渡。

氣候不知怎的,果然如聶空所料,驟然轉冷,從後半夜開始,白水渡便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極度的降溫使得白水渡的河麵都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不過這種冰一敲即破,是根本不能容人通行的。

五更天的光景,雪越下越大,雪花紛飛下的白水渡燈火如晝,映照得河麵光影搖曳,仿佛一個與世隔絕的仙界,然而聶空卻無心欣賞雪夜渡口,他帶領八千精兵和快馬,冒著黎明前刺骨的奇寒,率先登上了溯流而上的船和木排,不過若仔細看去,這八千人,有半數已經換上了原白水渡守兵的盔甲。

聶空在船頭向許成林交待了一番,便與留守諸將一一告別,浩浩蕩蕩的船與木排很快駛離了渡口,等嚴別聞訊趕來,整個渡口,哪還有聶空的半個影子。

嚴別氣惱地同仍駐足在渡口邊翹首凝視遠方的許成林抱怨,“你們聶主帥到底怎麽回事?要打什麽仗,什麽時候打,怎麽打全都瞞著我們,這還到底是不是吳衛聯軍了?若是聶主帥信不過我們,那我回頭跟吳王稟明了詳情,兩家從此各走各的路,各過各的橋便是,何苦在此被人晾在一邊,忍氣吞聲的受著冷落!”

許成林聞言堆起一臉的笑,不卑不亢道,“嚴將軍稍安勿躁,恐怕你暫時沒時間向吳王奏稟了,待會兒等天一亮,你我各自都得分兵行動以策應聶主帥,不知末將現在向嚴將軍解釋整個作戰計劃,嚴將軍可願與我衛軍盡釋前嫌,同仇敵愾呐?”

嚴別虎虎的橫了許成林一眼,鼻中嗤道:“哼,現在才來說,會不會太晚了了點?”

“一點都不晚!”許成林正色道,“八千精兵就算能僥幸突破粟州城樓,也不可能穩穩控製粟州城,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做的,才是整個計劃中的重中之重,是否能成功奪取粟州,以及是否能逐一剪除景、賀、蒲、藺四州的威脅,就在此一舉了!”

嚴別想了想,有些傲慢道,“本來奪取粟州,就是太過冒險之舉,偏你們聶主帥剛愎自用,既不與我軍商議,又怕聽到別人非議,便故作神秘,欲想靠著遮瞞手段強取粟州,哼,等他被四州的兵力合圍之際,隻恐我嚴別營下有心馳援,那也是杯水車薪抱薪救火罷了!”

“多謝嚴將軍!”許成林笑吟吟道,“隻要嚴將軍有心馳援這就好,嚴將軍頂天立地,相信絕不會不守信諾吧!”

嚴別愣怔,頓時明白自己隨口之言被別人捏住了話柄,當是吃了個啞巴虧,不由得悻悻道,“先不要言謝,說,到底要我軍怎樣做,我可跟你把話講在先,平白叫我帶弟兄們去送死的事兒,我嚴別絕不會做!”

“嚴將軍這是什麽話,嚴將軍代表的是吳軍,身後還有吳王支持,我衛軍再莽撞無知,也不可能讓吳將軍去平白送死啊!”許成林嘴上說得客套,心下卻不免浮起一絲輕蔑,衛軍衝在前的時候,這位嚴將軍倒是忙著在背後使絆子做手腳,怎麽輪到該他出力的時候,就有言在先了呢。

許成林接著抬手,向嚴別招了招,示意他靠近,“我們聶主帥臨行前吩咐過了,讓嚴將軍務必……”許成林在嚴別身旁附耳一陣低語,嚴別凝神細聽,並不置一詞,待許成林說完,嚴別才半信半疑道,“如此能行?”

許成林微笑著點點頭,嚴別道,“這倒不難,我答應你保證完成便是,那許將軍,我這就準備去了?”

許成林抱拳,“有勞嚴將軍!”

他回過頭,看著寒冷的水麵波光,又看看滿天飛雪,將手一揮,一名兵甲趨身向前,“將軍?”

“一個時辰後,第二批人馬上船!”許成林沉聲道。

“喏,遵命!”

漆黑的河麵阻滯難行,需要一麵撐槁一麵破冰,故而比聶空原先預計的速度更慢,所有的兵甲,無論是船上還是木排上的,全部都得輪換著撐槁和掌燈,半個時辰為一輪,連聶空都親自駐足船頭,挑著燈籠巡視河麵的情況,如此慢行緩進,天色終於漸漸放亮。

冒雪行船,尤為寒冷,每個人的臉手都凍得赤紅腫脹,雙腳也得不停的攢動,才能感覺到它們的存在,聶空命人熄滅所有的燈籠後,在船側加槁,鼓勵眾將士加把勁,盡速趕往上遊的蘋州,幸好他早就防備著路途會生變故,因而提早啟程,這樣隻要大雪不停,他們就一定能奇襲成功。

又行了兩個多時辰後,船隊才抵達蘋洲,蘋洲是陸岸邊一片方圓幾十裏的濕地灘塗,整座灘塗上卵石遍布,除了三五一簇、高矮各異的枯樹外,便是荒落的蘆葦和蒿草夾雜叢生,因為灘塗水淺,不宜作泊岸,更不適合人居,故而幾十裏地,就這麽長年荒棄著,偶爾有漁船經過,在此小做休整,那也是水產豐繁時,而此刻天寒地凍,白茫茫的灘塗上哪裏還見半個人影,所以聶空亦不擔心大軍的停泊會被暴露行蹤。

小船和木排的吃水都淺,不過因載了馬匹,離灘塗還有數丈遠時,便紛紛擱淺,聶空遂命全體將士冒著河水刺骨的冰寒,下得水中,將木船和排筏拖上岸邊,以免阻了後援上岸。

等收拾停當,雪下得似乎小了一些,然則空蕩蕩的河灘,寒風倒尤其貫穿無阻,聶空讓眾人皆取了自帶的酒囊,飲酒取暖以抵禦風寒,連灌數口烈酒之後,也不知是酒真的強勁有效還是心理作用,總之覺得周身都燥熱起來,早已凍僵的軀體又似恢複了體力,趁著這股子酒力,聶空當下號令眾將士全體上馬整隊,準備穿越河灘往庸山而去。

穿著朝廷兵服的將士和穿著衛軍鎧甲的將士五人一列相互混雜,風雪中若不近前仔細相辨,幾乎分不出這到底是朝廷的軍隊還是衛軍,一行人快馬加鞭,馬不停蹄的悶頭趕路,隻在庸山休整了一下,用過了自備的幹糧,便直撲粟州方向。

距離粟州城還有五十餘裏時,已是戌時中刻,天色再次黑沉下來,風雪也比白日更緊了些,為免燈火引起敵人的注意,八千人馬隻能摸著黑趕路,粟州郊外是庸山餘脈,地勢崎嶇起伏,少有人戶,因此大軍的行速明顯慢了下來。

又走了一陣,聶空在一個坡頭勒馬駐足,從懷中掏出地形圖,兩側忙有兵甲打燃了火摺,點亮了風燈,並幫忙拉開了地形圖,聶空就著風燈的光亮,在圖上確定了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果斷的命令全軍下馬,尋找背風的坳地等待下一步的行動。

聶空很清楚,過了這段庸山餘脈之後,便是三十裏地的平川,而現在絕不是直衝粟州城的最佳時機,他還得等,等今夜更大的一場風雪。

八千人馬分散開來休整,除了隨身的鬥篷,他們幾乎沒有可以抵禦風雪之物,然而一想到即將來臨的戰鬥,個個心情緊張又夾雜著興奮,盡管風雪一陣緊似一陣,卻依然沒有任何人叫苦,不能引火取暖,便時不時的喝上一小口皮囊中的烈酒,或者在坳地來回走動、活動一下,如此這般,聶空他們又撐過了子時。

子時天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撲簌簌的雪片拍打在麵頰上讓人眼睛都睜不開,聶空知道,他所等待的時機真正來臨了,他讓身穿朝廷兵服的將士們列隊在前,四千衛軍斷後,自己則一馬當先,拔出長劍直指上空,在風雪中嘶吼道,“弟兄們,時機已到,我們忍饑耐寒奔波了數百裏,就是為了直取粟州,現在粟州就在眼前,大家隨我一起,一鼓作氣,拿下粟州!”

“拿下粟州!”八千人馬以各自的兵器捋地,低沉而有力的吼道,“衛軍必勝,衛軍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