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縈親身相試,新縫製的皮甲顯然比原先的鎧甲合身的多,加造護心護肘護腕及肩胛後,其防護功能大大提高,而且韌度與保暖性更強,歡縈滿意的走出中帳,接過了陸子嵩遞來的連機弩及骨製長弓,朝著坡下空地連發數矢,見支支破空風勁,落下後沒土過半,心中不免喜悅異常。
“走,隨本帥逐一檢查去!”歡縈轉身朝陸子嵩揮了下手,她是個精細的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遠行在外,將士們的性命攸關,起碼有一半都是係在這些新打製的武器上了,所以必須保證每件如一,絕無缺陷,而不可以掉以輕心。
對於歡縈的精細和認真,陸子嵩一向都欽佩不已,盡管他已經驗看過一遍了,但還是毫無怨言的陪著歡縈再次查驗,等清點完所有的裝備,歡縈這才鬆了口氣,“還不錯,匠器局的人辛苦了,這麽短的時間,能打造出這麽多且精良的武器,實在是難為他們了。”
“還有這些!”陸子嵩指著一簇簇短箭矢道,“這是他們特意襄對連擊弩所打製的專用弩矢,可惜時間太緊,打製出來的數量有限。”
“已經很不錯了!”歡縈負手走出兵器庫,望了天際道,“衛王帶信,說聶總管估算出了今冬第一場大雪來臨的時間,算算大概也就這幾日吧,等大雪過後,我們就得出征了,陸將軍,你按照本帥列的名單點將,吩咐名單上的將士們做好準備吧!”
歡縈說罷,從自己袖囊中取出了早準備好的名冊遞給陸子嵩,陸子嵩大略的看了一遍道,“主帥為什麽每次都是溟沙營和守關的將士各半,要知道我們此行遠征,可比前兩次都凶險的多啊!”
“唉,我也知道!”歡縈無奈道,“可如果我將溟沙營的將士全部抽調,萬一全營覆沒,又叫我如何有臉麵對衛王和聶總管啊,畢竟溟沙營是聶總管一手創製,我不過是半道接手,不能不顧念衛王和聶總管四年多的心血啊!”
“既然如此!”陸子嵩想了想又道,“可人數還是嫌少了些,請主帥再添些守關兵卒吧!”
“你也覺得人數少嗎?”歡縈蹙眉道,“其實我和你有同感,每次大戰,都隻恨自己所帶的人馬太有限了,誰讓咱們兵力不足呢,加上兩次伏擊戰,咱們雖險勝北戎人,可自己也折損了不少,聶空那邊更不用提,我們彼此都指望不了對方能補充兵力或者馳援了,所以隻帶不足一萬兵馬出征,我也很頭痛啊,而且我想過了,守兵更不擅遠襲,與其多帶守兵拖累全軍的移動速度,還不如就這樣精兵快馬來的實在,當然,你若確實覺得人少,我這裏還有一份備用名單,你亦可以作主是否增補。”
備用名冊遞到陸子嵩的手上,他卻也同樣猶豫了,“夫人說的對,守兵當中能騎善射者基本都在主力名冊上了,這增補……算了,人少有人少的打法,事在人為,我們總能想出克敵製勝的辦法的。”
歡縈笑了笑,“陸將軍都不看我的備用名單,怎知增補的這些,就對我們的遠征無益呢?”
陸子嵩愣住,疑惑地接過名冊打開來,然而讓他大吃一驚的是,整個名冊上一個名字也沒有,頁頁皆為空白。
“夫人,你這是……”陸子嵩傻眼了,完全不明白歡縈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戲弄他麽?
歡縈伸手,輕輕在名冊上摩挲著,“這是我心中的備用名冊,上麵有我爹娘的名字,還有衛王、聶空、蔣之道、小瓷等等許多人的名字,包括那些已經死去的將士們,我相信,他們都在隨我出征,都在盼著我們打勝仗,盼著四海安定百姓安居,有他們作為增補,陸將軍不覺得,我軍聲威已壯了嗎?”
陸子嵩凝神看著歡縈,過了許久才鄭重地合上名冊,“末將明白了,這份增補名冊上雖然不著一字,但它卻包含了無數生者與死者之名,那都是我們所牽掛所懷戀,所願意為其不惜性命的人,有他們與我們同在,衛軍必勝之!”
“陸將軍好悟性,稍微點撥便能參透其中玄機!”歡縈感慨道,“的確,為了他們,我們也得盡自己的全部所能殺敵生還,你去吧陸將軍,列軍點兵之後將這份補備名冊也向大家宣讀一下,該怎麽讀,陸將軍現在一定清楚明了。”
“喏,末將領命!”陸子嵩拱手道,“末將心中,亦有與末將並肩作戰共同對敵的人,夫人請放心吧!”
陸子嵩離去點兵,歡縈看了一眼一直跟隨著他們,卻也一直默默無語的小瓷道,“會不會覺得可笑?可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衛王沒有增補的兵源,幽梁關的兵力也不敢抽調過多,隻能靠這種法子激勵跟我一起出征的將士們了。”
小瓷直直的走到歡縈跟前,和歡縈四目相對,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光芒,“奴婢不懂兵法,奴婢隻知道夫人的急智和用兵之妙,便是聶大人和主上也讚口不絕,所以奴婢瞧不出有哪裏可笑,不但不可笑,奴婢還覺得感激涕零,夫人能將奴婢之名位列補備名冊,奴婢便是不能追隨夫人,也亦心安了,夫人,多謝你,奴婢雖除了侍奉主子外,身無所長,但在這一刻,奴婢覺得自己的存在也能像夫人一樣有價值了。”
“你當然有你自己的價值,小瓷!”歡縈伸手拉了小瓷,“誰說你除了侍奉主子別無所長,你對某人來說,可是和他的老母親一樣重要呢!”
“誰啊?”小瓷本能的一問,瞬即想到了歡縈所指的是誰,當下羞臊道,“夫人啊!你怎麽盡拿奴婢取笑,真是!”
“怎麽就叫拿你取笑了?”歡縈假作正色道,“不信,我們去聽聽陸將軍將台點兵?”
“不,我才不去呢!”小瓷更加羞赫,摔開歡縈的手道,“你們點兵點將的,關我何事,為什麽我要去聽啊!”
“當然關你的事兒啦!”歡縈笑嘻嘻的從後攬住小瓷的肩道,“若是沒你的事兒,那等陸子嵩整軍完畢,我替你狠狠修理他好不?”
“夫人呀,你……”小瓷又羞又急,“你幹嘛要修理人家啊,人家又沒犯什麽錯,怎麽著點個兵,就一定得關我的事兒呢!”
“那我們就去聽聽吧,咱不露臉,就躲在大樹後聽,看到底關不關你的事兒行不?”歡縈故意逗著小瓷。
“去就去!”小瓷拗不過歡縈,隻得勉強答應道,“不過夫人,咱可說好了,若沒我啥事兒,你也不許為難人家陸將軍!”說罷小瓷抬腳就朝點將台方向走去。
歡縈的手從小瓷的肩滑落,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悻悻的收回後,不免衝著小瓷的背影擠眉弄眼扮鬼臉,不滿地嘟囔著,“嘁,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這還沒過門呢,就向著夫君啦?”
“夫人!”由於歡縈的嘟囔十分含混且聲音又低,小瓷並未聽清歡縈到底在說啥,不過她敏感到一定不是什麽好話,遂回身圓瞪了雙眼道,“夫人你還去不去啦,不去奴婢可就回大帳啦!”
“去,當然去!”歡縈趕緊換了一副笑臉,忙不迭的追上去。
點將台是一塊天然巨石,石前是一大片開闊地帶,正好適於點兵,因為此地便名為點將台,歡縈帶著小瓷繞過開闊地帶,從側翼接近了點將台,站在陸子嵩左右側的施豐和紹見平都發現了歡縈和小瓷,剛欲出聲,卻均被歡縈伸手阻止,當下也不敢再多言,便任憑歡縈和小瓷站在樹後靜靜的審望點將台上的陸子嵩。
陸子嵩站在高處,背對二人,又專注於清點名冊,故而隻有他一人對歡縈和小瓷的到來渾然未覺。
等了很久,陸子嵩才終於清點完所有預備出征的將士,待他宣布點名完畢時,人群中出現了一陣**,**聲越來越大,直至歡縈和小瓷都聽清了點將台下的將士們在吵鬧些什麽,那是沒有在錄名冊而滿心失望者發出的抗議,以及有幸列名者忍不住的得意洋洋,最終導致雙方爭吵起來,並對陸子嵩要求重列名冊。
眼看場麵有些失控,施豐和紹見平趕緊幫忙平息,“弟兄們,弟兄們,請安靜,聽我說!”紹見平挺身站到點將台前,努力使台下眾將士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弟兄們,其實我跟你們所有人一樣,都希望能遠征北戎草原,殺敵報國建功立業,可是剛才大家也聽到了,我也不在名冊上,為何,因為我們身後的幽梁關!不用我多說,你們誰都清楚幽梁關的重要性,此關若失,就等於我們衛郡的大門已向敵人打開,那遠襲還有何意義?弟兄們,有人出征就得有人守關,我紹見平就甘願為出征的弟兄們守好這道關,保他們千裏襲敵絕無後顧之憂,誰願意跟我一起!”
台下一片沉默,沉默得隻聽見風聲響徹耳邊,紹見平等了等,不見有人響應,終於悵然的嘶吼道,“沒有人願意嗎?好,那我紹見平一人也要守關,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幽梁關上!”
此言一出,連樹後的歡縈都忍不住被其震撼,忠骨熱血赤肝義膽的將士或許正在悄悄改變了她,皇宮中的小情小愛患得患失,其實放在萬裏疆場上,又算得了什麽呢,在千千萬萬人的血染拚殺和誓死捍衛中,一個人的生死是如此的無足輕重,一個人的榮辱恩怨又是如此渺小,甚至連她的家破人亡新仇舊恨可能都是不值一提的,然而僅以卑微和渺小,卻也能顧大局重大義,不惜性命,不能不說他們的靈魂其實遠比那些皇宮貴戚們都要高貴得多。
死寂,在紹見平的一聲嘶吼下,是比先前更壓抑的死寂,因為震駭,因為欽佩。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在死寂的點將場,“紹將軍,我薛武,願意陪你守關!”
“是,紹將軍,末將也願意留下來!”
“紹將軍……”
“我願意…”
越來越多的應和及誓言匯集成河流,沉宛而有力的流過每一個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