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嘛,寧棠兒來衛郡之前是厲津的舞姬,以她的身份是絕不可能進宮的,當然,這隻是她諸多疑點中的一項而已,本王也就不一一詳述了,總之,這個在宮中出現的寧棠兒,和真的寧棠兒隻是外貌一模一樣,而細節推敲起來還是有不少差異的,聯係到聶空之前所獲悉的,寧棠兒是被人挾入馬車帶走,所以本王推測,宮中人應該是畏兒”,卓瑞桐看了枚爭一眼,接著道,“這一點,聶空亦有所懷疑,畏兒的高矮胖瘦本就和寧棠兒相差不多,如果易容術高妙的話,想必不難魚目混珠,可巧,歡縈在奧欽河穀一戰之前,就讓小瓷去陸子嵩陸將軍的家鄉,去將他的寡母接來衛郡,小瓷一路輾轉南行,途經吳郡境內時,探得卓元樂有一個叫許兆的謀臣,易容之術極高,竟可扮作吳王而無一人能識破,足見傳聞中的易容術並非虛擬,現在,枚爭你來說說,真的寧棠兒會在哪兒?”

枚爭轉了轉眼珠,“吳王手中?那吳王會不會已經將真的寧棠兒……了?”枚爭抬手做了個斬首的手勢。

卓瑞桐歎口氣,沒有正麵作答,沉吟了半晌才道,“周延庭暫時得在京城裏蟄伏待機,本王另找溟沙營的人去探一探吳郡城吧。”

“溟沙營在城中據點的人幾乎都派出去了,主上不是讓他們尋找皇上嗎?”枚爭為難地看著衛王。

卓瑞桐仿佛這才想起來似的,恍然道,“是啊,本王讓周將軍能派出多少就派出多少,而且他們是輪換著朝不同方位搜尋,據點應該就隻剩幾個負責日常信息傳遞的人了,唉,枚爭啊,這個元燦也不曉得躲到哪兒去了,本王派出去這麽些人,全都毫無收獲。”

枚爭帶著幾分無奈,幾分惋惜道,“離皇上失去蹤影已經過了好些天了,主上,要不……咱們還是把人撤回來吧,奴才覺得若能找到,早就該找到了,所以也難保不是皇上他在故意躲著咱們呢?主上的心,咱們誰都理解,那是真心擔憂皇上的安危,可皇上一天不出現,咱們就得沒完沒了的找下去麽,那何時才是個頭啊!”

“放肆!”卓瑞桐聞言立時拉下臉來,厲聲斥道,“這是你一個奴才該說的話麽,本王告訴你,元燦一天不找到,本王就要一直找下去,聽清楚了,是一直找下去,即使是找到連本王也不在這個世上了,那本王也會讓子子孫孫繼續找下去!”

枚爭嚇得撲通一跪,哭喪著臉直叩頭,“奴才錯了,奴才該死,奴才一時嘴欠說了不該說的話,主上您饒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卓瑞桐冷著臉背過身去不理枚爭,任憑枚爭在那兒磕頭如搗蒜地求饒,“枚爭啊,你千不該萬不該,你這是叫本王棄兄弟手足於不顧啊!”

“奴才該死,可奴才不是有意的啊,主上,您就饒過奴才這一遭吧,奴才保證以後絕不會說這種混賬話了!”枚爭心知自己惹下大禍,驚恐地連連哀求。

“唉,本王知道你僅是出於忠心”,卓瑞桐餘怒難消,然而念及枚爭跟了他這麽多年,到底有些不忍其因言獲罪,遂按捺情緒,揮了揮手道,“算了,你起來罷,今日之話不可再提,否則本王定逐你出宮,決不姑息,知道麽?”

“多謝主上,多謝主上!”枚爭忙不迭的叩謝著,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走吧,先隨本王去別院,溟沙營人手緊缺的問題,本王再另想辦法把!”卓瑞桐轉身狠狠的瞪了枚爭一眼,甩手率先出門而去。

京城郊外,天色漸晚,厲仁推了一輛獨輪車穿行在林中小道,車上堆放著他好不容易兌換到的米麵豆油以及木碳等物,眼看入冬,京城裏的各樣物資是越來越緊缺了,就車上這麽點東西,也是他東積一點,西攢一些才湊足。

為了甄湄,為了甄湄肚中的孩子,厲仁不得不親自奔波籌措,像這樣的事兒,要換了以前的厲仁,絕對是不屑一顧,哪有男人為了女人跑前跑後辛苦賣力的?可他變了,變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然而當這世上隻剩下一個女人與他相依為命時,一切的改變又似乎都是值得的。

新家安置的地方有些偏僻,厲仁故意如此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他出了什麽事兒,至少對方不會那麽快的找到甄湄,“如果我無緣無故的三天未歸,你一定要立即遠離京城,走得越遠越好!”厲仁如是交待甄湄,“我事先和你約定好的期限除外,期限若到而我未回,你也必須立即走。”

“可是,若你僅是因為有事兒耽擱了一下呢?”甄湄不甘心地問道,或者說她不願意接受再次孤身淪落天涯的現實,故而抱著一線希望一絲僥幸,覺得厲仁所預計的情況不會發生。

“那我也會盡快趕回來追上你的,離開京城後,你盡量向南方走,朝最南方走,南方氣候溫暖潮濕,而且朝廷的統轄一向鬆懈,比較適宜安頓下來”,厲仁殷殷叮囑,“你相信我,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有法子找到你和彥兒。”

厲仁和甄湄不同,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甚至連甄湄腹中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若是女子,便叫厲妍,若是男孩兒,就名厲彥。

既然生父不知所蹤,他又答應甄湄會將這個孩子視為己出,自然,厲仁果斷為這個遺腹子做了一個父親該做的。

將近家門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一蓬溫暖的油燈光從樹林子的縫隙中乍隱乍現,厲仁又冷又餓的身軀頓時也溫暖了,他加快步伐,用力推著車穿出樹林。

掩映在林中的茅草屋看上去比他們在京城租住的房子還簡陋許多,不過在這裏根本不用擔心會被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吱呀”一聲,厲仁將獨輪車停在了茅屋門口。

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是“吱呀”的一聲,茅屋的門打開,溫暖的光亮灑泄在厲仁身上的同時,甄湄的影子也出現在了門口。

“仁表哥,你可回來啦!”甄湄驚喜的叫道,“喲,哪兒來的這麽多東西?”

厲仁苦笑,甄湄可曾是一國皇後,如今卻會為五鬥米而歡欣,人呐,原來尊貴與卑賤不過是一個虛妄的氣泡,一戳就破。

“天氣太冷了”,厲仁喘著粗氣道,“弄了些木炭就可以在屋中取暖了。”

“真的麽,太好了!”甄湄奔出房門,奔到獨輪車前東摸摸西瞧瞧,“如今京城的木炭可是比柴禾更難弄呢,有錢都買不到多少,仁表哥你是怎麽弄到的?”

厲仁再次苦笑,“行啦,看把你高興的,來,這是炭盆,你先拿進屋裏去,待我把車上的東西搬進柴房,咱們也過一個暖和一點的夜晚!”

的確是太冷了,茅屋總像是四麵漏風似的,盡管厲仁修修補補,可仍是感覺不知哪裏來的陰風一股股的朝屋裏灌,尤其夜晚,這種感覺尤為強烈,厲仁睡到半夜,總會聽見甄湄在靠裏的床上輾轉不安,而第二天一早,也總會看見甄湄在床角蜷縮成一團。

甄湄歡天喜地的將炭盆拿進屋裏,回身過來又想來幫厲仁搬東西,厲仁抬手阻止了她,“別鬧了,當心動了胎氣,啊?”言語之溫和就像在哄一個小孩子。

而甄湄聞言,也就乖乖的站在一邊,一樣樣數著厲仁帶回來的東西,滿臉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仁表哥,鍋裏還替你熱著飯呐,我給你端來,你也好好的歇一歇吧!”炭火映紅了兩人的臉頰,整間茅屋也因此而暖和起來,甄湄幹脆將桌子支在炭盆邊,以充分享受這個夜晚的溫暖。

厲仁心滿意足的坐在桌邊,此刻的他忽然很希望手中能有一杯酒,一杯溫好的酒,像許久以前的厲府一樣,在冬日總是會有溫酒美肴在等著他,不對,他為什麽會覺得是許久以前?明明爹娘的慘死,他的險裏逃生還像就在昨天發生的一樣,厲仁看了一眼自己不自覺團起來的手,哀哀的暗歎了一聲,如今能吃飽肚子就算不錯了,哪裏還有酒可喝呢。

榮華富貴的距離比想象的遙遠,也比想象的帶給人更深的疼痛,厲仁起身幫甄湄端過碗筷,就著一碗粗糙的米飯和兩樣青菜,狼吞虎咽起來。

和衣睡下時,卻見甄湄將炭盆朝自己床邊挪近,厲仁有些疲憊,不想動彈,便對甄湄道,“我不冷啊湄兒,你再多添幾塊碳,放在屋中間,這樣整晚都會很暖和。”

“不添了仁表哥,木炭本來就不多,得省著用呢”,甄湄道,“再說我已經很暖和了,被子也比你的厚實得多,乘著炭火還能燃一陣子,你先踏實的睡上一覺吧,我知道你每晚都休息不好。”

厲仁心中一動,嘴裏泛起難言的苦澀,甄湄哪裏知道,他睡不安生並不全是因為夜涼被薄,郎定遠的計劃不知道什麽時候實施,漫漫無果的等待讓厲仁變得焦躁沉鬱,他一方麵盼著那個日子快快來臨,一方麵又希望能晚點再晚點,好讓他陪甄湄多過幾天平靜安穩的日子。

他能保證給甄湄的,似乎也就是這些所剩無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