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兒是元燦在縈妃死後納的美人,我以前對她不甚了解,隻是聽我爹提過,這丫頭心機深著呢”,厲仁道,“連郎定遠都說長孫家的事兒是爽兒供出的,郎定遠因為太子卓巒,對婁訓和厲家懷恨不是一天兩天了,想必他定掌握了婁訓不少秘密,所以連他都這樣講,應該是不會錯了,不過真沒想到爽兒和婁訓走得如此之近,關係如此之密切,龜縮在宮裏死活不肯跨出皇宮大門一步的婁訓,竟然為了她,隔三岔五的跑去黃老廟,還派人扮作道姑照顧她。”
甄湄沉思道,“當日宮亂,椒蘭姐姐前來瑤華殿,讓我趕緊換作宮人打扮趁亂出逃,而皇上當時卻還在闌芷宮,椒蘭姐姐說她自會去通知皇上,讓我不要管了,然我死裏逃生後,隻聽街頭巷尾有議論說是皇上並沒死,而是跟我們一樣流落在民間,不過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言,實在說不好能有幾分真,我便一直也未在意,如今黃老廟中人若的確是爽兒的話,仁表哥你說皇上會不會已經落在了婁訓的手中?”
厲仁的麵色有些不痛快,悶悶道,“應該不會,我也聽到不少傳聞說皇上沒死,更聽到說婁訓也在搜尋皇上,他如今坐了江山,不除掉前朝皇帝他的龍椅又如何能坐得安穩,所以隻要婁訓仍在找卓元燦一天,卓元燦就一定還活在哪個地方。”
甄湄仔細的看了厲仁一眼,“仁表哥,是不是湄兒提起皇上,讓你不高興了?仁表哥,你放心,我和皇上的情分已斷,他的心裏從始至終都沒有過我,以前是礙著太後,礙著我皇後的身份,讓我沒得選擇,如今再也沒有什麽祖製宮規的了,我又何必勉強別人也勉強了自己?盡管我身上已有了皇上的骨肉,但他卻也是未必會認,所以我對他的關切,不過念在昔日夫妻一場的份上,並無其他,你不要多想好麽?”
厲仁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明白的,隻要你覺得安心就好,卓元燦他是皇上,是你的原配夫君,我能有什麽資格妒忌,若不是這場變亂,恐怕你我永遠都隻能隔著宮牆,遙遙相望而沒有任何結局呢。”
甄湄歎息了一聲,默然良久道,“不說元燦了,他的生死如何,隨他的造化吧,可仁表哥,你真的決定了要和郎定遠聯手,在黃老廟除掉婁訓麽?且不論婁訓有多狡詐奸滑,身邊高手如雲藏龍臥虎,單就是郎定遠的計劃,也太過冒險了啊,郎定遠的虎賁營駐紮在城外,沒有虎符或皇上親令是不得隨意移動的,即便郎定遠可以不顧軍令聖旨調動虎賁營,虎賁營到黃老廟足有二十餘裏,大規模出動的話,恐怕還沒走到黃老廟,婁訓就已經聞風而逃了,再說郎定遠,他若是因太子卓巒的冤死而懷恨婁訓,那他也一樣懷恨厲家,因為當年是你爹親自帶著毒酒,在半路截住太子卓巒後,就逼他自盡的,你又怎麽知道郎定遠他不準備借機一箭雙雕一石二鳥呢?”
“這個可能性很大!”厲仁頓了頓,想起自己對郎定遠的承諾,隻要能取婁訓的人頭,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而郎定遠說,要的就是他這句話,如此幾乎可以肯定,郎定遠一定有犧牲掉他的打算,然而他麵對厲府衝天的大火起過誓,隻要有一線複仇的機會,他都會義無反顧,所以就算明知郎定遠借機一石二鳥,他也得去踐約,隻是踐約之前,他既不能讓甄湄太過憂心亦得安頓好甄湄未來的生活。
“不過郎定遠更恨的人應該是婁訓!”厲仁話鋒一轉,同時故作滿不在乎,朝甄湄笑了笑,“因為卓巒的死是權力爭鬥的必然,江山易主卻沒有易姓,還是卓家的江山,可婁訓原本是太子的人,卻參與了構陷太子與密報太子去向,如今更是篡朝奪位,怎麽論,他也比我更該死吧?嗬嗬!”
“就憑這點,我估計郎定遠也得先除掉婁訓再來對付我,何況我現在對他根本不算什麽,他欲想解決掉我跟踩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分別”,厲仁接著道,“反而婁訓才是最棘手的,加上郎定遠大概亦不想惹禍上身,故而他選了我去端這盆禍水,不管成功與否恐怕婁訓的黨羽都不會放過我,所謂借刀殺人才是他最明智的選擇,但你放心,我也不會傻到任人宰割,一旦得手,我就會立即帶你遠走高飛遠遁鄉野,讓郎定遠或婁訓的黨羽他們誰也找不到,從此你我安穩度日,過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恬淡的生活,你說好麽?”
“那,那你可就要萬分小心啊,仁表哥!”甄湄雖然聽得厲仁寬慰,卻仍不免憂心忡忡道。
“嗯,我心中有數,不過湄兒,我原打算等你身子不太方便時,再給你在郊外找一處房子安頓下來,以免附近的街坊領居起疑,但是我恐怕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咱們得先搬出城去,以免婁訓或郎定遠的人找到你,以你來脅迫我,再則到時候我一行動完,不論事敗還是事成,我亦好立即接了你就走,而在城中,一旦全城戒備封鎖了城門,我們可就走不成了,當然,郊外不比城中,生活需用方麵會比待在城裏要艱苦些,而且你萬一出了什麽狀況,請郎中也很不便,還有,還有其他一些麻煩……”
“別說了仁表哥!”甄湄打斷厲仁道,“什麽都沒關係,無論怎樣的艱苦和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你能安全回來就好,可是假若不成事,你真的能放下一切帶我遠走高飛嗎?”
“我想過了!”厲仁歎了口氣道,“以婁訓的狡詐,一次事敗肯定就不會給我留第二次機會的,既然是老天讓他躲過我的利刃,我也沒什麽好執念不放的了,為了你為了我們即將出生的孩兒,總要為新的生活去做些打算吧,何況天下想除掉婁訓的人多著呢,卓元燦不知所蹤,卓元樂和卓瑞桐兩兄弟也絕不會放過婁訓,等他們殺進京城來,便是婁訓的末日,不單是婁訓的末日,怕也是我們厲家人的末日,既然無論他們誰都不會放過厲家,我們自然還是早走為宜。”
厲仁的話一語道破了兩人的處境,厲太後一薨,無論是誰當朝,這天下也再難有厲氏一門的容身之地,榮華富貴已與他們無關,能留住性命活下去,便已是不易了,世事無常人生多舛,到如今,隻剩一派世道無限淒涼陌路蒼寰,說的人和聽的人心中頓時酸澀成了一團,在久久的沉默後,狹小簡陋的房中隻聽傳來甄湄壓抑的,輕輕啜泣。
爽兒起身梳洗,將一頭烏發梳理的紋絲不亂,鏡子裏的妙齡佳人因為幹淨簡潔的道姑裝束,反倒顯出道冠道袍所無法遮掩的豆蔻芳華,不施粉彩,細膩如瓷的肌膚透著自然的瑩潤的光亮,加上一雙皓眸更是顧盼生輝,看得一旁的老道姑不禁嘖嘖讚道,“小妮子喲,怪不得皇上舍不得你,你可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便是老身年輕的時候,也比不得你這般勾魂呢!”
爽兒聞言,冷冷的橫了老道姑一眼,“白觀主,你也是個出家人,怎麽說起話來卻總跟市井粗婦似的鄙陋不堪?”
“哎呀!”那老道姑嘻嘻笑道,“爽兒姑娘,你是貴人貴命,老身從前可是吃盡了苦,受夠了窮,快活不下去了這才投了道觀當姑子,若早曉得婁……啊呸呸,老身又說錯話了,我是說要早曉得當今皇上能有這般出息,我還出個勞什子家啊!”
爽兒微微一笑,“白觀主,皇上和你當真是姑侄親麽,為什麽你姓白,他卻姓婁啊?”
“唉,老身命苦嘛,一共嫁了三次,每次都嫁的是短命鬼,而女子出嫁從夫姓,所以老身的姓氏也改來改去改了三道,最後一個短命鬼得肺癆死後,老身就決定再也不嫁了,故而一直隨的就是他的姓。”
“原來如此!”爽兒淡淡道,“怪不得你這麽粗言粗語口無遮攔皇上也不跟你計較呢!”
“那是!”白道姑有些洋洋得意,“想當年,婁家家境貧寒,我那哥嫂都先後離世,隻剩下皇上一個人小小年紀就在苦苦掙紮,他要飯到我那裏的時候,我還周濟過他不少呢!”
“他既然是你的侄親,白觀主都不替哥嫂撫養代管的麽?”爽兒其實很討厭這位白誌蘭,卻礙著她是皇上親戚的身份,又是皇上專門安排她來侍候自己的,自然不好太不給麵子,隻能出言譏諷幾句解解心中悶氣。
“嗐,我那時都自顧不暇呢,哪兒還有能力照管他啊!”白道姑說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又補充道,“不過我有餘糧的時候,可從來也不會對他吝嗇呀,每次都是給他吃得飽飽的,才讓他走的。”
爽兒不屑地看了白誌蘭一眼,沒有再說話,白誌蘭的低俗和毫無羞恥心,讓爽兒感慨不已,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難道都化作了東流水嗎,難道此生就得和這樣的婆子為伴,在這黃老廟中青燈孤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