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清楚!”小瓷輕輕咬了下嘴唇,道,“可我實在想象不出,除了婁訓的死士,還有誰能這麽快的追到衛郡來,而且我聽到傳聞說婁訓的死士一旦事敗,也是個個都會咬碎藏在牙齒裏的毒藥,服毒自盡。”

歡縈略微頷首,“若果真像你說的,刺客是婁訓的人,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宮裏發現我們的蹤跡了,被發現不過是遲早的事兒,可問題在於,對方怎麽會來的如此之快,到底在哪裏出了破綻?當然,事已至此,再追究紕漏也沒有補救的餘地了,隻是我擔心,於你們衛王不利!”

小瓷的臉色瞬即發白,抬眼有些無助地訴道,“都是我,我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誰料想被人跟蹤了也不自知,要是給主上引來禍端我可就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你何苦先不先就自責開?”歡縈淡淡的瞥了一眼小瓷,“真追究起來,我才是真正的禍端吧,其實,衛王本不該救我,我的生死又能算什麽,雖然我口中說出這話,倒顯得我不知感激一般,可在我內心裏,卻是覺得活下去比死了還艱難,然而,既然都走到這一步,我也不會懼怕麵對,小瓷,你放心,現在的朝廷最頭疼的是吳王而不是我們,尤其在僵持不下的節骨眼上,厲太後尚還不敢輕易逼反衛王,至多令婁訓多派些死士來衛郡殺人滅口罷了,所以,大不了,我們請衛王另尋個秘密的住處,我們秘密的遷住過去,這樣,衛王宮就不會受到騷擾,衛王的安全也能得以保障了。”

“可是,夫人你說婁訓既然能派死士潛入衛郡,他們會不會將衛王也作為目標啊?”

“如果將衛王當做目標,厲太後早就派死士了,何至於等到今天?封了國的藩王不比一般人,不到萬不得已,朝廷是不敢動的,再說,皇上登基以後,太後的心思也變了,希望能求穩求安定,所以做了不少安撫的舉措,沒料到吳王還是起了兵,吳王起兵之後,衛郡並沒有響應,厲太後難道會那麽傻,沒事給自己找事麽?”

“我就是擔心朝廷會狗急跳牆,要不然,京城那麽多名士怎麽都……”小瓷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慌慌張張垂下眼簾,再不敢吭聲,好像說錯了話一般。

歡縈以為小瓷是覺得烏鴉嘴不吉利,犯了忌諱,所以才不敢說下去的,故而並未以為意,反倒繼續勸小瓷說,“京城裏發生的事,我多少也有耳聞,不過就像藩王比不得尋常人,京城也比不得其他地方啊,你想要是京城首先就鬧起事來,那朝廷還保得住嗎,厲太後當然隻有首先控製京城局勢才能顧其他的,她狗急跳牆也罷,負隅頑抗也罷,選擇的,必然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法子,相信我,衛王暫且不會有性命之虞。”

小瓷抬眼,疑疑惑惑道,“暫且?夫人為何說是暫且?”

歡縈歎了口氣:“現在的局勢風雲莫測,可無論是吳王,還是朝廷占了上風,控製了大局,隻怕衛王都不會好過,他未來的處境堪憂啊!”

“夫人既然看破所有,為何不幫幫衛王度過難關?”

“嗯!”歡縈起身將枕頭墊高了些,一邊仰靠著閉目養神,一邊緩緩道,“白天的時候我倒是跟你們衛王提過,可惜現在我已拿捏不準,是留在衛王身邊好,還是避一陣探查縈妃下落的刺客好,更何況,衛王似乎並不需要我幫他什麽,隨意吧,我……我實在是太累了……”

小瓷見狀,不再多言,耐下性子也躺下去,重新合眼,想強迫自己好歹睡一會兒,因為折騰這許久,天很快就要亮了,可她越是強迫自己睡,卻也越睡不著,不僅睡不著,許多紛亂繁雜的往事倒一股腦的湧現出來,想不想都不成。

初進宮的時候,她小瓷不過是永晟巷裏一名普普通通的幹雜活的宮人,每天不是打掃階徑庭院就是栽花種草,辛苦一些倒還罷了,偏偏就有些自恃資格老,地位高的宮人,拿她們這些初進宮的新人當出氣筒,打罵喝斥幾乎成了每日的家常便飯,光是打罵喝斥她也忍了,然而當她親眼目睹真的有人被活活打死時,她嚇壞了,命運張牙舞爪,好像隨時都會將她一口吞沒。

不久後的一天,噩運果然臨頭,那天她隻是無意將一掃帚落葉掃到了前太子卓巒乳娘的腳上,便差點遭到杖斃,要不是卓瑞桐正好經過,哪還有她小瓷的今天?卓瑞桐當時衝上去就給了乳娘一記耳光的氣勢,小瓷至今還記憶猶新,雖然那倒黴的乳娘比當年的卓瑞桐高出了大半截,但還是被卓瑞桐怒目圓瞪的樣子給嚇呆了。

“當了幾天乳娘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嗎?”卓瑞桐打了乳娘,猶自不解氣地罵道,“這宮裏自有宮裏的規矩,她若不好,交由掌事的嬤嬤發落便是,豈由你們這些賤婆子作威作福?何況她小小年紀,又不是故意,不過掃了你一腳落葉,你就要拿人性命,那還有公理王法嗎?走,跟我到父皇麵前理論,我倒要看你打死人就不用償命了麽?”

一聽卓瑞桐要將她拉到皇上麵前,乳娘頓時嚇得臉色灰白,嘴唇發抖,雙膝一軟便給卓瑞桐跪下,“老身錯了,老身原本隻是想教訓這小蹄子一下的,誰想她不經打,沒兩下便血肉模糊了,桐主兒您就饒了老身吧,老身哪敢驚動皇上他老人家,那還有老身的活路嗎,大不了老身掌嘴給她陪禮便是,您大人大量千萬別和老身計較,以後老身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乳娘說著就劈劈啪啪的打起來,愣是將一張臉都給打腫了去。

卓瑞桐心知這些乳娘難纏,便也沒追究下去,順勢命人將雙腿血肉模糊的小瓷抬走醫治,且放走了乳娘,那時卓巒尚未被冊封為太子,知道這件事後,心中雖有不滿,亦不好將事情鬧大,而皇後為人比較公允,早有些看不慣宮中某些人的仗勢欺人,非但沒幫乳娘,反而嚴厲的教訓了乳娘一頓,將其逐出宮外,此事算是不了了之。

可對於小瓷來說,她的一段新的命運,才剛剛開始。

傷好之後,永晟巷內,再也無人敢欺負小瓷,小瓷刻意尋到機會,當麵叩謝卓瑞桐的救命之恩,卓瑞桐則根本沒把所謂救命之恩當回事,隻是礙於情麵,隨意和小瓷客氣了一番,閑聊了幾句,關心地叮囑小瓷,以後再有什麽難處,盡可以隨時來找他。

有時候想想,小瓷也很清楚,哪怕那天受杖責的不是自己,隨便換作另外一人,卓瑞桐也還是會出手相救,他就是這樣一種性子,不會眼看著無辜者喪生而袖手旁觀,但恰恰是絲毫不帶目地性的相救,讓小瓷深深為三皇子的胸懷所折服,如果他需要,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包括自己這條被他救回來的命!小瓷在心裏暗暗發誓著。

又隔了數月的一天,卓瑞桐忽然領著卓元燦來到永晟巷,指著小瓷問卓元燦,“你瞧這個宮人如何,長得標致人又勤快,你母妃的宮裏不是正好缺人手嗎,讓她去采英殿幫忙,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卓元燦猶豫地打量小瓷,“是嗎,倒確實是一副伶俐的樣貌,可采英殿缺不缺人手,關我什麽事啊!”

“你呀,就知道貪玩,也不曉得替你母妃分憂解難,教你一個討你母妃歡喜的法子,你還推三諉四的,算了,當我沒說!”卓瑞桐裝作不想再囉嗦,撇下卓元燦就欲走。

“唉唉,三哥你別急著走嘛,我又沒說不願意,三哥的法子哪有說不好的,我這就將她帶去采英殿便是!”卓元燦笑嘻嘻的拉住卓瑞桐,半是賴皮半是撒嬌。

於是小瓷隨後便跟著元燦來到了采英殿,元燦當然不會提及瑞桐,隻添油加醋地將自己親自去永晟巷替母親找宮人的虛構過程,向厲妃描述了一通,厲妃果然大喜。

厲妃縱有千般不好,然而在對孩兒這一點上,與絕大多數母親的寵慣相似,居然對元燦的話深信不疑,除了拉著元燦的手連連歎道,“我燦兒有心了,母妃甚是欣慰,甚是欣慰啊!”,內裏則更是感慨元燦長大懂事了。

起先,厲妃並未將元燦帶來的宮人放在眼裏,依舊是讓小瓷負責些雜活兒,畢竟一個半大的小孩子選來的宮人,無非是依著他自己的喜性罷了,根本談不上什麽眼光,留下小瓷,也不過是不想拂了元燦的一片心意,但半年過後,小瓷憑著自身的努力,終於贏得了厲妃的另眼相看,她漸漸的一步步成了厲妃最貼身信賴的宮人。

其實,卓瑞桐推薦小瓷去采英殿時,本是出於單純的好意,他那時也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半大孩子,能有什麽遠見和思謀?永晟巷住的都是皇宮裏最下等的宮人,幹著皇宮裏最辛苦的活計,卓瑞桐見小瓷瘦弱單薄,便有心想替她另尋個輕鬆點兒的去處,就那麽湊巧,采英殿原有的一個宮人染病死了,卓瑞桐遂順手之勞,借著元燦讓小瓷脫離了永晟巷。

直到閏啟十年冬,卓瑞桐不得不離開京城,赴衛郡就國之前,小瓷和他之間的簡單友誼才有所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