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元宵將近,街麵屋頂上都是白茫茫一片,昨晚又下了一陣好雪。趙家小院響著“唰唰”的聲音,是仆人在清掃積雪。

秦湘坐在窗台前專心致誌地縫製一件青色棉襖,準備元宵的時候送給趙謙。雖說年一過就開春了,可這西北的天氣,看樣子還有一陣子好冷。她爹以前冬天在衙門辦公的時候,回來老是抱怨衙門的炭火太冷。官家燒的炭自然不能太差了,不然滿衙門的灰煙像什麽話?但是好炭不便宜,也不能天天燒。

可不能讓趙謙凍著了,火不旺,穿厚實點會好些。虧得她小時候家教嚴格,這些針線女紅自然也是她的必修課,很長時候沒有親自動手了,手藝倒也沒生疏。

秦湘摸著手裏寬大的衣服,臉上不覺一紅,這時外麵一陣說話聲打斷了她的心思。隻聽得一個丫鬟的聲音道:“後院外麵有人要拜訪夫人。”

“拜訪夫人?有帖子麽?”簾兒的聲音。

“有的。呐,這裏。那人坐在轎子裏,好像是個夫人。”

秦湘放下針線,叫了聲:“簾兒,你在外麵嘀咕什麽,把帖子拿進來。”

簾兒掀開門簾,將拜帖拿了過來,說道:“長安同知李府姚氏……小姐認識麽?”

秦湘看了一會,搖搖頭:“長安同知,該是李同知府上吧,我們和他們家並沒有來往呀。”

“那我去回了她。”

“慢著……你慌什麽……相公在長安為官,既然是相公同僚府上的,咱們在禮數上不能荒疏了,不是說是個夫人嗎?那我見見倒也不妨。你去把她引到東廂那暖閣去,好生招呼。”

秦湘換了身綢緞儒裙,估摸著那姚夫人也該到了,又喚丫鬟拿了件鬥蓬披上向外院走去。

內院有座小水池,水池已經結冰,假山上堆滿了積雪,池子邊上還有幾株桃樹,秦湘當初看這座院子的時候就想著開春之後桃花盛開,定然滿園芬芳。

一道月洞門連接在外院內院之間。內院一般是家眷和丫鬟才能出入,其他的仆人不能隨便進出。

這棟院子坐北向南,秦湘穿過月洞門,東廂就在左手邊上。秦湘雖說不是沒見過世麵,但是明代普通女性不會經常拋頭露麵,她要單獨麵對一個陌生人,還是有些局促。

秦湘一進屋,見是一個瓜子臉皮膚細白的少婦,還沒來得及寒暄,那少婦就笑眯眯親熱地說道:“嘖嘖,你一定就是趙夫人吧?當真如天仙一般。我聽姐妹說起趙斷事新娶嬌娘庒麗賢淑,早想見見你哩。”

“秦湘這廂有禮了,夫人謬讚,妾身哪有那般的好……”

“哎呀,咱們別說這些個客套話,長安官家府上的姐妹們,都是熟人,平時沒事也是常常來往,咱們一回生二回熟,你要是看得起我們,下次我再介紹其他姐妹給你認識,不然成天悶在家裏多沒勁……啊,對了,我姓姚,官人姓李,就是長安同知。你也別叫我姚夫人,我比你大,叫我碧月姐姐就成了。”

秦湘聽罷心道別人長安同知,可比自己的丈夫大幾級,卻一點架子都沒有,讓人覺得很親切。便拉了碧月的手道:“碧月姐姐,妹妹這裏簡陋,不過這暖閣燒著炭火,還暖和吧,咱們坐下說話,你叫我湘兒好了。”

碧月回顧下房間,笑道:“妹妹這兒淡雅整潔,呆著真是讓人舒服。唔,一點煙味都沒有,燒得是無煙炭呢……嘻嘻,聽說趙大人很快就會高升了……”

“男人們的事兒,妹妹不是很清楚。”

“對對,他們的事兒咱們還懶得管呢。咱們管好自己的事兒就成了。我今天找妹妹,還真有點事。”

秦湘大方地說說道:“姐姐有什麽地方用得上妹妹的盡管說吧。”

“是這樣的,我姐姐的閨女下月周歲,姐姐和我最是要好,我一直尋思著,我這當小姨的送點什麽好呢。金銀綢緞吧,你說她們家也不缺這個。想來想去,就想親手給我那侄女做身小衣裳,也好讓她知道小姨疼她。說來挺難為情,我想繡點東西上去,試了幾次都不成樣子,妹妹的手藝一定很好的吧?”

“姐姐要繡什麽圖?妹妹試試吧,要是不合心意姐姐可別怪我哦。”

碧月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帶著圖紋的絲巾,“啪”地一聲,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帶了出來,掉在地上。

秦湘忙彎下身子拾起遞到碧月的麵前,無意間見了那東西,原來是塊懷表,西洋才有的東西。

碧月道謝的時候,秦湘尋思著相公早上總是怕誤了時辰,醒來就問“幾點”了,要是能送他一塊懷表,他一定會用得上。

但是這種東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市麵上買不到,秦湘便試探地問道:“姐姐這物件是西洋貨呢,在哪裏買的呢?”

碧月笑道:“在長安可買不到。姐夫有時候去江南進貨,認識一個搞海運的朋友,是姐夫帶過來的……妹妹喜歡?要不這個給你吧。”

秦湘忙擺手道:“這是你姐姐家送給你的禮物,湘兒怎麽能要呢?”

碧月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詰的亮光,隨即善意地笑道:“這樣吧,我那裏還有一些西洋玩意,妹妹幫我繡上這圖案,你就到我那裏挑個喜歡的玩意,就當是姐姐的謝禮吧。”

秦湘想了想,道:“那妹妹就卻之不恭了。”

“嘖嘖,倒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說話都文縐縐的。”

秦湘警惕地問道:“姐姐聽說過湘兒的娘家?”

碧月怔了怔,笑道:“你說的這些個話兒,不是書香門第的,姐姐肯定不信。妹妹說話帶著南方口音,娘家是哪省的呢?”

秦湘勉強笑道:“這也被姐姐聽出來了,江西的。”

“哈哈,女人的耳朵可尖……喲,我得回去了。明天我叫我那丫鬟五兒過來取這衣裳,順便接你到我們家挑件西洋玩意……明天能繡好麽?”

“能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合姐姐的心意呢。”

碧月站起身來:“那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秦湘心道和這個女人終究不熟,這樣跑到她家去多有不便,忙說道:“妹妹這樣去叨擾姐姐恐怕不太好,我知道姐姐心腸熱倒沒關係,但是府中其他人知道了說不定會說妹妹禮數不周,這樣吧,等相公回來了,妹妹和相公說說,讓相公登門拜訪李大人,我也就好一同前去,和姐姐說說話兒了。”

碧月猶豫了片刻道:“這樣也好……天怪冷的,妹妹不送留步。”

“簾兒,帶姚夫人出門,下雪了地滑,照看著點兒。”

姚碧月走了之後,秦湘繼續做趙謙的衣服,把那件小孩子衣裳拿給簾兒道:“照著這絲巾上的圖,幫她繡上,我還得趕這襖子呢,後天就是元宵節了。”

簾兒嘟起嘴巴道:“這人真是的,沒事找事,不信她就找不到人會繡這東西的。”

秦湘笑道:“你懂個什麽?人家來一趟,總得有點由頭不是?”

兩人邊做著活兒,一邊說了會話,便靜了下來。不一會,窗外響起了腳步聲,秦湘忙說:“簾兒,快看看,是不是相公回來了。”

“肯定不是啦,聽聽那細碎的腳步怎麽會是趙相公?”簾兒一邊說一邊打開窗戶,說道:“死丫頭,你走路不會小聲點麽?”

秦湘埋怨道:“人家走路惹著你什麽了,沒事老是教訓她們做什麽?”

“沒惹著我,不過惹著小姐的……相思病了……哎呀,別,君子動口不動手!”

過得一會,外麵果然沒有了聲音,丫鬟們不怕秦湘,卻有些懼怕簾兒。秦湘手上漸漸沒了動作,不住向外麵看。簾兒見罷說道:“按理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呀。”

秦湘沒好氣地用手指撮了一下她的額頭:“快繡完啊,別人明天就要呢。”

外麵突然響起一聲喜鵲叫聲,秦湘疑惑道:“這時候哪來的鳥兒啊?”

簾兒哈哈大笑:“一定是二丫那丫頭,這丫頭的嗓子還真不錯,學得真像……我們的暗號,趙相公一定會來了。”

“真的?”秦湘打開窗戶,果然見趙謙緩步向這邊走了過來,他肩膀上沾著雪花,低頭想著什麽。秦湘心中一樂,說道:“去把門打開,我去拿衣服給他換。”

趙謙走進屋子,坐在椅子上,秦湘和簾兒便給他抖身上的雪,還拿了幹淨暖和的衣服鞋子換他身上的官袍。趙謙把手伸到火盆旁邊,旁邊立即擺上一杯熱呼呼的茶,他舒了口氣道:“還是家裏好啊。”

他見著樂嗬嗬忙乎的秦湘說道:“也隻有這個時候能和你說幾句話,成天讓你呆家裏,挺難為你的。”

“相公說什麽呢,我一直不都是這樣過的嗎?以前我爹爹回來了也不和我說話呢,隻顧忙他的。”

“你要是悶了就和簾兒出去轉轉,長安就這麽大地兒,不會走丟吧。”

秦湘撩了一把頭發,說道:“女人家沒事出去逛什麽呢?對了,今天長安同知李貌府上來人了,叫姚碧月,應該是李同知的夫人。”

“姚碧月?李同知的夫人不是姓張麽?”趙謙一拍腦袋,“忘記了他應該不隻一個老婆,這個姚碧月應該是李貌的小妾。”

秦湘似笑非笑地說:“你對人家的家眷還挺了解嘛。”

趙謙見罷她的神色,說道:“說哪去了,官場上那些個人你不是不知道,都精得什麽似的,我還不得多了解點情況……李貌……”他想起之前在長安混不下去的時候,想抱的大樹就是這個李貌,卻遭了冷遇,此時聽說他,不由得嘀咕道,“我回長安之後,一直沒有和他來往,現在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就是他的夫人,不見得李同知知道。”

趙謙搖搖頭道:“李貌不太可能不知道。不然他夫人來找你幹嗎?”

秦湘心道自然不能恬不知恥地說別人聽說自己長得好,來看看,“她邀我去她們家,我沒有答應。”

趙謙心道不管李貌出於什麽目的,自己不能裝逼,便說:“明日我去拜會一下李同知,既然李夫人邀你,那咱倆就一塊去吧。”

“湘兒聽相公的。”

趙謙聽得這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忍不住就伸手要摟她的纖腰,卻被她躲開了,紅著臉說:“天還沒黑,你急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