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維漣和趙謙都明白,鄭芝龍最大的優勢,是對東南海域的熟悉和關係網,遠遠超過自己。於是鄭芝龍找到了朝廷水師的所在,而鄒維漣卻仍然不知道鄭芝龍主力現在究竟在何地。
太陽一點點地向地平線垂下去,鄒維漣看著海圖,對趙謙說道:“大人,要去最近的港口,在天黑之前也不能到達,下官擔心鄭芝龍會入夜後襲擊水師。”
時水師仍然在海譚島以北航行,而就近的海譚島、鬆下等地是鄭芝龍的勢力範圍,要回港口,最近的是閩江口,至少得航行三個時辰,(即六個小時),想在天黑之前去港口暫避是不可能的了。
趙謙道:“德輝以為如何是好?”
“向東。”鄒維漣看了一眼波濤漸起的海麵,“到深海去,鄭芝龍絕對想不到。咱們沒有必要和鄭芝龍接敵血拚。咱們要在白天和鄭芝龍正麵對決,有必勝把握。”
“一切都憑德輝決斷。”趙謙看了一眼鄒維漣腰上掛著的佩劍,是自己給他的。
鄒維漣點點頭,向艙外喊道:“傳令全軍,調轉向東。”
“得令!”
過得一會,一個軍士走進船艙,說道:“稟鄒大人,發現船隻。像是兩隻漁船。”
鄒維漣抓起望遠鏡,說道:“大人,咱們去甲板上看看。”
趙謙和鄒維漣走上甲板,看著不遠處兩隻帆船正在向西航行,吃水很小的船,可能是漁船,總是不會是戰艦。
水師各艦上的軍官,都看著兩隻船,沒有動靜,各忙各的事。
鄒維漣看了一眼趙謙,說道:“恐其暴露我等行蹤。”
趙謙心裏一驚,低聲道:“屠戮平民,於軍心不利。”
鄒維漣默然。趙謙想了想,回頭說道:“通令漁船拋錨,例行檢查!”
“是,大人。”
複興號的旗手一邊打旗語,一邊對著漁船大喊停船檢查,但是風浪已大,風呼呼作響,浪打在船舷上啪啪亂吼,又沒有喇叭,喊話傳得不遠。而漁船上的人好像也看不懂旗語,猶自航行。
趙謙拿出望遠鏡看了片刻,說道:“漁船不聽通令,令左翼揚州號離隊攻擊,將其剿滅!盡量俘虜,但不得放走一人!”
“得令!”
鄒維漣聽罷趙謙的命令,顯然是照鄒維漣的意思辦的,鄒維漣覺得壓力有些大,趙謙是對自己言聽計從,這次戰役幾乎是他鄒維漣一人獨斷,萬一失利,真是罪該萬死,責任無可推卸。
“開炮!”
“轟轟!”
“神槍手!”
“列隊準備……放!”
“砰砰……”
左翼硝煙彌漫,趙謙低頭看著海麵上的海水,好像感覺它在泛紅一般。
不久,兩艘漁船便被殲滅,海麵上漂浮著木板和屍體,眾軍默然。
半個時辰後,太陽隱去了它最後的光線,天色變暗。光線一寸寸慢慢黯淡,顏色變深……
海麵上的風浪越來越大了,天空中有烏雲,看不見月亮。
鄒維漣說道:“傳令各艦收帆,宵禁燈火,提高警戒。”
“得令!”
鄒維漣拿著望遠鏡,久久站甲板上,神色凝重。趙謙見罷走上去,寬慰道:“這夜色,伸手不見五指,鄭芝龍不會發現咱們。”
鄒維漣搖搖頭:“鄭芝龍經營東南海域多年,事情無法預料。”
趙謙想了想,說道:“就算是晚上遭遇近戰,我軍也是占優勢的。未聞戰列艦敗於小船之理。”
“對巨艦威脅最大的小船是縱火船。”鄒維漣看著海麵說道。
趙謙第一次見到他的眼睛如此憂慮,情緒影響趙謙,連趙謙心裏也添堵。
“縱火船夜間突襲最有效果,或者對受傷沒法機動的巨艦,具有毀滅性的威脅。”鄒維漣沉思片刻,說道,“如果鄭芝龍現在發現我們,可能便會使用狼群戰術加縱火船。”
鄭芝龍真的這麽強大?趙謙搖搖頭,強大的話怎地連台灣的荷蘭小軍也無法解決?鄭成功收複台灣的時候,荷蘭正值三次英荷戰爭期間,實力大損,鄭成功才有機可乘。
趙謙看著自己這艘吃水2000多噸的巨艦,回頭對鄒維漣說道:“複興號是不沉之艦。”
一直熬到半夜,風浪小了許多,鄒維漣下令:“張帆起航。”
“咱們從此地直接南下,逼近鄭芝龍的老巢泉州、晉江一帶,也不怕他把主力戰艦隱藏在內海那些小島嶼之間。”鄒維漣說道。
趙謙點點頭:“遊伐封鎖此間海域,威逼泉州,看他鄭芝龍能挺到何時。”
福建福州府沿海一帶,島嶼密布,利於熟悉地形的鄭芝龍,不利於趙謙軍,所以昨日鄒維漣追擊火船,才不敢在夜晚深入南日群島一地,於是下令返航。
而泉州府附近,卻少島嶼,正是巨型艦隊的好去處,也是鄭芝龍的老巢。當初鄭芝龍在中國沿海的海上力量,是有絕對優勢,才選了這麽個地方,現在反而成了他的製肘之地。
趙謙海軍從外海大福、南日、烏丘以東一線南下,滿帆挺進,目標十分明顯,便是泉州。
鄭芝龍如果現在還知道朝廷水師的動向,一定非常緊張,因為那裏是他的老巢,不得不救。
甲板上的當值官也是個年輕人,剛入行伍不久,趙謙這支海軍,招募的幾乎是青年人,軍官多是讀書未中功名的青年。這樣的青年,最易被鼓動。趙謙募兵之時,一張言辭激昂的募兵公文,確實是煽動了不少熱血青年。
年輕軍官身著整齊的玄黑軍裝,十分帥氣,拿著望遠鏡很認真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這時,正在擦甲板的水手不經意間抬起頭,看見了令人吃驚的場麵,忙用顫動的聲音說道:“百戶大人,您看……”
青年軍官忙用望遠鏡對著前方,也是吃了一驚,海平麵上黑壓壓一片,全是帆船。
青年軍官回頭大聲喊道:“發現敵船,敲鍾戒備!”
“當當……”
趙謙和鄒維漣急忙走向甲板,趙謙摸出望遠鏡看了一眼前麵的境況,說道:“很好,鄭芝龍終於按耐不住了。”
“咱們是逆風,不過現在是白天,勝算還是很大。”鄒維漣說了一句,回頭道:“各艦準備戰鬥!”
複興號掛起了龍旗和大明國旗,龍旗表示水師乃明朝皇家水師,有奉承皇上的意思。明國旗便是日月旗,本來明朝開國之初,和其他朝代一樣,並沒有國旗,但隆慶以來,海貿頻繁,有西班牙葡萄牙荷蘭等多個國家在中國海域做生意,為了區分,便用日月旗作大明國旗。一個日,一個月,便是明的意思。
旗幟由紅日、黃月重疊的圖案和藍底組成。藍底代表青天,象征著我大漢民族光明磊落、崇高偉大的人格和誌氣。
日月重疊即是“明”字,代表大明,位於旗幟的正中不偏不倚,是取中國位於四方之中之意。
旗幟中央的黃色又代表著漢人的膚色,象征著大明是漢族人建立和統治的國家,黃色位於中央,意指大明將漢族的利益視為核心利益。
紅色的光芒是太陽的光芒,又象征大明屬於火德,亦指統治大明的朱姓皇族。十二道光芒即指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十二個月,光芒位於青天之上,表示大明光輝時刻都在普照萬方。
紅色光芒中四個尖銳的大角,分指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即“際天極地,罔不臣妾”之意,又表示著禮義廉恥,國之四維,是大明世代遵守的道德規範。
鄒維漣未遇敵之前小心謹慎,一旦遇敵,倒是鎮定自若,趙謙暗暗稱讚。
“令,左翼以鄭和號為前鋒,右翼以江南號為前鋒,左右分開,合圍鄭芝龍!”鄒維漣喊道,“中軍以旗艦複興號為核心,正麵接敵!”
兩炷香功夫之後,鄭軍分作四路,直插而來。鄒維漣表情緊張,因是逆風,航速受製,方位也不好調整,轉眼鄭芝龍已進入射程,再調整隊形已經來不及了。
趙謙沒有說話,拿著望遠鏡站在甲板上,關注著戰局的發展。中軍前鋒是昆侖號巨艦,吃水兩千噸,複興號旗艦位於第二個位置。
昆侖號已經調整方向,右舷備戰,炮門已經拉開,右舷近百門大炮伸出了甲板。
艦隊程剪子型,左右翼全速前進,已經接火,“轟轟……”大炮轟鳴,實心彈在空中呼嘯。
一炷香功夫之後,鄭氏艦隊已經完全進入射程,明朝水師各艦排成隊形,密集炮擊,鄭軍損失慘重,十幾艘戰船幾乎是瞬間冒起濃煙,另有幾艘桅杆被擊斷,浮在海麵上,動彈不得。
趙謙看著眼前的情況,心道,火力優勢十分重要,就算是逆風也能發揮極大的戰鬥力。逆風一方行動笨拙,要不是火力覆蓋的優勢,轉眼就會落於下風,被動挨打,甚至被分割包圍。
鄭軍船隻數量多,付出極大的代價之後,拋下浮在海麵上的二三十艘受傷艦船,餘者滿帆衝向朝廷水師陣營。
“大人,右翼發現鄭氏艦隊!”
鄒維漣拿起望遠鏡,向西邊看去,一隻幾十艘船的艦隊正在滿帆衝來。
“令右翼艦船阻擊!”
“得令!”
前方鄭軍主力程四線衝近,直插而來。逆風的不利又體現了出來,要是順風,可以直接對衝,互撞,看誰的船大,估計鄭氏戰船隻有被犁沉的份。
“要決戰了嗎?”趙謙見中軍前鋒昆侖號上硝煙彌漫,“啪啪”作響,箭羽飛揚,已經接敵。
鄒維漣點點頭,回頭說道:“諸位,除了炮手,全部拿槍甲板上集合。”
“很好。”趙謙按住劍柄,轉身高呼道:“大明的將士,你們想作鄭芝龍的俘虜嗎?”
甲板上的軍士大呼:“不想!”
“想日月旗被人踩在腳下嗎?”
眾軍情緒更加激動:“殺!殺!”
孟凡適時高呼趙謙曾經喊過的話:“人人為我!”
眾軍高呼:“我為人人!”
複興號上喊聲震天,激勵了各艦官兵,左右翼艦船上的將領也在鼓舞士氣,一時喊聲威壯,響徹雲霄。
“大明萬歲……萬歲……”
趙謙不得不感歎,真正能培養起信仰和激情的,還是文化青年,老油條是油鹽不進,費再多口舌都沒有用。
一艘傷痕累累的戰船從前鋒昆侖號左側衝將過來,複興號立刻用舷炮和火槍掃射,那隻戰船被打得木片亂飛,狼藉一片,兩根桅杆斷裂,船舵船尾全部受損,浮在那裏,動彈不得。
桅杆倒到海麵上,將戰船拖得傾斜,船底上滿是彈坑,恐怕隻有沉得份了。戰船上的水手紛紛跳將下海,複興號甲板上的火槍手,無情地對著他們一輪輪射擊,痛打落水。
這時,前方的昆侖號已被六七艘戰船圍困,接舷之後,鄭軍開始用火器弓箭掩護,水軍蜂擁而上。複興號上的火力,不斷支援昆侖號,但片刻之後,又有戰船衝過昆侖號,直撲旗艦而來,雙方戰鬥白熱化。
單從戰鬥隊形上,現在趙謙軍已完全處於下風。三路艦隊被四條線的戰船穿插,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勢,而且外圍已被包圍。
特別是右翼出現的新軍,趁著前方鄭氏艦隊的攻勢,在付出微小代價的情況下,就靠近了趙謙右翼,右翼麵對絕對數量優勢的敵軍,陷入苦戰。
“轟!轟!”趙謙眼睛被火光一閃,轉過頭,見天津號戰列艦被幾隻縱火船撞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整個海麵,仿佛變成了石油之海,都在燃燒一般。
“天津號完了。”鄒維漣眼神悲痛地說,現在這個情勢,已經失去了控製,艦隊相互穿插,無法回轉,機動困難。
趙謙看著前邊昆侖號甲板上密密匝匝的灰色衣服,都是鄭芝龍的人,說道:“這樣下去,昆侖號也得玩完。”
鄒維漣下令道:“向昆侖號靠攏!”
“大人,左舷衝來三隻戰艦,右舷兩隻戰船,另有三艘縱火船。”
鄒維漣忙奔到右舷甲板,旁邊的親兵將其圍住,“大人,此地危險!”
“命令右舷火炮,轟擊縱火船!”
“得令!”
片刻之後,炮口調整,對準了三隻縱火船,“轟轟……”巨響,海麵上白色的浪花騰空而起,突然一道亮光撲麵而來,一隻縱火船的燃料被幾隻,頓時爆炸燃燒,濃煙彌漫。
“轟!”一發炮彈掉進船邊的海裏,激起高高的浪花。趙謙身上被漸起的浪花打了個半濕。
大炮轟鳴,不出半炷香功夫,三隻縱火船已經全被擊中毀滅,但五隻鄭氏戰船已和複興號接舷,船邊上被抓上了無數個鐵鉤。鄭軍船小,攻擊高大的複興號,隻能沿著繩子爬上來,猶如攻城。
“為皇上盡忠的時候到了!”趙謙高呼。
“砰砰……”
“後退一步者,斬立決!”
“啊!”趙謙身邊的一個親兵中箭倒地。其他親兵忙擋在趙謙前麵。頭上箭羽亂飛,明軍紛紛用火槍射擊。趙謙站在甲板上,眾軍轉頭便能看見,鬥誌昂揚。
“上刺刀!”
甲板中間的軍士排成密集隊形,“喀嚓”之聲中,一排排的火槍上明晃晃的刺刀,閃爍著烈日的光輝。
甲板各處,半跪著平舉長槍的士兵,衝上來的人不是被刺死就是被火槍打死,慘叫四起,甲板被鮮血染得通紅。
屍體或堆在船上,或紛紛落海,甲板上屍體成堆,海裏浮著一具具人屍,猶如人間地獄。
硝煙彌漫中,天空中的烈日,仿佛都蒙上了陰影。
鄭軍已經完全和明軍相接,展開了拚死戰。明軍每隻戰列艦周圍大概都圍了六七隻戰船。不過鄭軍戰船載員比較少,六七隻船,也就一兩千人,而明軍戰列艦一隻載員就上千,所以雖被圍得動彈不得,但鄭軍攻擊並不輕鬆。
加上明軍先進火器的優勢,鄭軍攻擊船隊慘遭重創,損失慘重。如果不是趙謙新軍大部分戰鬥人員缺乏海戰經驗,恐怕攻擊的一方就不是鄭芝龍了。
戰鬥打了一天,到了晚上還未結束。二月十五日淩晨時,趙謙軍沉沒兩艘巨艦,都是被縱火船撞中的結果,傷五艘,中軍前鋒昆侖號船員全軍覆沒,船被俘獲了。而鄭氏艦隊一方,傷亡更加慘重,死傷過半,沉沒五六十艘戰船,幾乎全部戰船都被擊傷。
半夜過後,趙謙軍已逐步掌握了主動權,開始分兵攻向鄭芝龍的戰船。黎明時分,風向逆轉,明軍船隊機動大增,鄭氏艦隊失去了戰勝的任何可能,趁著天黑,受傷不重的船紛紛向北逃竄。
十五日早晨,大戰結束。
明軍損失大船三艘,傷五艘,戰死兩千餘人,而鄭軍主力幾乎全軍覆沒,戰死一萬多人,損失艦船一百三十餘艘,明軍大獲全勝,至此,東南海域的製海權,幾乎盡數落入趙謙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