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的父親和伯父相繼去世,秦家家道中落,人丁凋零,其房產土地,交給了一個遠方親戚代管。看樣子經營的不是很好,到處都很荒涼,連院子裏都長滿了雜草,隻有那青磚紅瓦的高大建築,才透露出一些官宦世家的氣息。
趙謙住進了秦家,倒引起了周圍相親村民的一番議論。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以為秦家沒人了,現在來了個年輕人,卻連縣太爺這樣的大官都要跪迎,人們議論,聽說秦家還有一個女兒,莫非是進了皇宮做了妃子?
秦家幾世為官,也是個大地主,土地主要在南昌西北邊的新建縣,祀堂也在那裏。新建縣縣令那日接到省裏的公文,說浙直總督趙謙辭官,要來新建縣,十分重視,迎接趙謙時竟然跪拜。因為知縣知道,這些辭官的大員,隻要沒死,朝中定然有人。
這些事情,縣令也是有些了解的,不然可能早已將秦家的土地兼並了。
鄉裏的鄉紳鄉老也常常前來拜訪,一則和曾經做過封疆大吏的人交往可以自抬身價,二則這樣的大吏定然有許多常人不曾有的見識,與之來往可以增長見聞。
管理秦家的人,是一個老頭,趙謙也弄不清楚是怎麽樣的親戚,出於尊重老者,便叫他秦伯。
“秦伯,這幾年收成如何?”
秦伯腿有點瘸,喚趙謙為“秦家姑爺”,聽起來有點別扭。
“安?這下麵沒有河,秦家姑爺要洗澡麽?八月間了,涼水洗了肚子疼,還是燒水洗好。”
趙謙隻得大聲道:“不是問下麵有沒有河,這幾年收成如何?”
“沒有河,沒有河,秦家姑爺,要聽老人言,年輕人那,也別太折騰身子骨了。”
趙謙歎了一氣,隻得作罷,回頭看見孟凡,說道:“走,到屋裏下棋去。”
孟凡愕然道:“琴棋書畫,那是書香門第家擺弄的玩意,卑職可是窮人家的孩子,棋藝不該獻醜。”
這時王福走了過來,說道:“東家,老奴看得再雇幾個下人,廚娘至少得雇一個,現在都是饒心梅一人操勞,實在有點……”
“行,這些事你看著辦九成。”趙謙點點頭,眼睛一亮,道,“王福,你可會下圍棋?”
“這……老奴不敢獻醜。”
趙謙頓覺無趣,這地方,房子修得還像模像樣,卻無聊得緊,一到晚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習慣熱鬧生活的趙謙,十分不習慣。明代人口自然沒有現代這麽密集,如同現代的農村,年輕人都去城裏打工了,鄉下實在寂寞。
趙謙在心裏歎了一氣,有錢了,也不見得生活就滿意,衣食無憂之後,人總是在追求自身的價值,要是就這麽與仕途絕緣,他還真有點彷徨,不知道該做什麽。
“饒心梅在做什麽?”趙謙想起她,心道饒心梅肯定會下棋。
“忙了一天,這會該休息了,要去叫她起來麽?”王福道。
“還是算了。”趙謙擺擺手。
這時小林走了進來,走到趙謙旁邊悄悄說道:“東家,鄰村的周財主送了個女子過來,怎麽處置?”
趙謙正悶得慌,聽罷支支吾吾道:“周財主想得倒也周到……”
小林道:“小的這就去,東家請回房等候。”
趙謙向內院走的時候,又看見了那個耳朵不太好使的秦伯,無意間發現他的目光很憤怒的樣子,而且炯炯有神,趙謙吃了一驚,細看之下,見其還是那副老態龍鍾渾渾噩噩的樣子。
興許是錯覺,趙謙搖搖頭,一個六七十歲的鄉下老頭而已。
趙謙進得上房,仆人端了茶水上來,便退了出去。外麵一聲聲蛙鳴,不覺得嘈雜,反而提醒著人,周圍人煙稀薄似的。
當初做官的時候,屋裏屋外,隨時都是好幾個丫鬟侍候,院裏院外,何曾少了人?真是今非昔比啊。
不多一會,小林便帶了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將人送到,小林走出房間,把門帶上了。
趙謙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個女孩,相貌倒也長得周正,不過就是舉止有些荒疏,見了生人很局促,到底是鄉下地方的女人,村姑似的,沒有見過世麵,和京師杭州這些地方比不得。
饒心梅倒是個不錯的女子,但趙謙卻下不起手玩弄饒心梅,到底有交情,兢兢業業服侍自己那麽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趙謙指著旁邊的凳子,說道:“姑娘請坐。”
那女孩很聽話地坐了,趙謙瞟了一眼那女孩的坐姿,對於女人來說,腿分得太開了。於是趙謙連名字也懶得問,明天早上送回去便是。
“姑娘會彈琴麽唱曲麽?”趙謙看了一眼案上的古箏,這古代沒有CD、MP3,想聽聽音樂隻能聽現場版,成本不低。
女孩答:“周東主買奴家之前,奴家是正經人家的女子,不會唱曲。”
這時外麵隱隱約約傳來很遙遠的琴聲,趙謙側耳一聽,又聽不見了。他搖搖頭,心道環境太靜了,得把人憋出幻覺來。
趙謙頓覺無趣,說道:“棋弈也是不會了吧?”話剛出口,頓覺是廢話,能玩這玩意的,也不必賣身為奴了,當然饒心梅這樣的人,畢竟不多。
女孩點點頭,麵上有些不快。
趙謙道:“周財主要你來做什麽事?”
看來隻能做肉體運動了,不過趙謙還是問清楚的好,一會自己要是直接摸了上去,萬一這女人挺起大肚皮裝處,豈不鬱悶?
“東家說,趙官人叫奴家做什麽,奴家就要做什麽。”
趙謙哦了一聲,說道:“那你把衣服脫光吧。”
感覺像是嫖妓,而且是按摩店發廊裏麵的低級玩法,沒有眠月樓裏麵這樣有情調。
女孩的優點是比較聽話,畢竟趙謙是生人,她的臉上有兩團紅暈,細細索索地脫去了衣物。
趙謙審視了一番女孩的身材,不很滿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腰部,有累肉,姿色立刻就下降了無數個檔次。趙謙有了今天的財富和地位,玩過的女人也不少,這樣的貨色實在難以勾起他的欲望,不過這樣叫別人離開,顯然很打擊人,趙謙這點素質還是有的。
案上的燭台裏點著紅燭,趙謙起身,撇上門,“呼”地吹滅了蠟燭,借著月光摸到床上,說道:“床上來。”
一夜風流,第二天早上,趙謙早早便叫人把人送了回去。
下午,王福向趙謙稟報,新添了幾個奴婢仆人,還有園丁廚娘,趙謙忙叫王福通知饒心梅,其他的事別管了,專門侍候自己。
饒心梅走進屋裏,臉上帶著笑意,趙謙也不知她是在嘲笑自己昨晚饑不擇食,還是想說:東家不能缺了我。
饒心梅的皮膚仍然保持著黝黑的化妝,穿著男人青袍,不過投足之間,自有一番優雅。人的感覺,猶如口味,實在很玄妙。
趙謙放下手中的書籍,正要想叫饒心梅彈一支曲子,突然隱隱約約之間聽見外麵有琴聲,想起昨晚也是西邊那個方向傳來的聲音,便問饒心梅:“你聽見琴聲沒有?”
“啊?”饒心梅大概在想別的事,忙道歉道,“對不起,剛剛奴婢不慎走神了。”
“剛才你可聽見琴聲了?”
饒心梅停下手中擦桌子的動作,側耳一聽,搖搖頭,睜大了眼睛看著趙謙,趙謙也細聽了一下,琴聲又不見了。
趙謙搖搖頭說道:“還是你彈給我聽吧。”
“東家想聽什麽曲子?”
“隨意。”
“那……還是那首《送別》?”
“算了,那曲子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換一首,輕快些的,這幾日不知怎地悶得慌。你可習慣這裏的日子?”
饒心梅沉默了片刻,好似鼓足了勇氣似的說道:“東家在,奴婢自然是習慣的。”
趙謙聽罷哈哈一笑,饒心梅偷看了一眼趙謙的表情,黑臉上神態忸怩,因臉紅顏色變得愈加黑了。
饒心梅低頭走到案前,恢複了從容,小手很嫻熟地開始焚香。趙謙坐到藤椅上,很享受地觀賞著她的一舉一動,就像人的舞姿,表演到位,演員的相貌也不很影響舞姿的觀賞性。
突然饒心梅停下動作,說道:“東家,奴婢也聽到琴聲了。”
趙謙屏住呼吸,一聽果然有琴聲,這才相信自己並非有幻覺病症。琴聲從西邊傳來,趙謙解開紗簾,向外看去,不遠處是一棟宅子,也是秦家的財產,周圍都是莊稼地,大概就是那棟宅子裏傳出來的聲音。
琴聲中,趙謙好似聽見了戰場上槍炮的轟鳴、刀劍的碰撞、士兵的怒吼、絕望的慘叫。
“和我下去看看,秦府還有什麽人不成?”趙謙說道,他想起了秦湘,但是秦湘已不在家裏了,以前趙謙做浙直總督的時候,幾次派人尋找過,一直沒有找到她的下落。
饒心梅站起來道:“奴婢去找孟凡。”
三人一起出了大門,向那所宅子走去,同樣的青磚紅瓦,不過那宅子看起來比秦府還要荒涼,大門口長滿了長長的雜草,讓人懷疑裏麵是不是藏著蛇,明代的野生動物可比現代多。隻有一條人走出來的小徑勉強可以通過。
青磚宅子的大門鎖著,趙謙走上去一看,並未鏽壞,鎖眼有頻繁使用的痕跡。趙謙心道,剛剛才聽見裏麵有聲音,怎麽就鎖上了?
孟凡拔出佩刀,正要開鎖,趙謙製止道:“這是秦府的宅子,不必破壞,去找秦伯開門。”
孟凡這才收起佩刀,拱手道:“是,大人稍候。”
過了一會,孟凡帶著秦伯走了過來。趙謙問道:“秦伯,這宅子裏住的什麽人?”
秦伯偏起花白的腦袋,皺著眉頭道:“啊?世上有沒有魂?有的,有啊,我還等著這把老骨頭作古了下去和老伴見麵呐。”
趙謙鬱悶,把嘴湊近了說:“這宅子裏住的什麽人?”
秦伯仔細聽了說話,頓了頓,又說:“這裏為啥有道門?宅子自然是有門的啊。”
趙謙隻好放棄,抓住鎖做了個開鎖的動作。這個動作秦伯倒是看懂了,為趙謙開了鎖。
要是連肢體語言他也看不懂,趙謙隻好叫孟凡暴力開鎖了,和這樣一個老頭交流實在是件費事的事情,趙謙已經失去耐性。
一行人走進院子,裏麵的景象讓人沮喪,到處布滿了蜘蛛網,院子裏的雜草和荒地一樣地瘋長,院子中間的水池早已幹枯,有幾處房子已經坍塌了。
要是秦家的老祖宗看到這幅景象,非得氣得從墳裏蹦出來不可。
腳踩在地上,軟綿綿的,那是落葉積下的厚厚一層。
趙謙和饒心梅對望一眼,意思是:這裏像是有人住的地方嗎?
趙謙四處看了看,就招呼孟凡饒心梅退出了宅子。這地方根本不是人住的。
“先前你確定聽到了琴聲?”趙謙問饒心梅。
饒心梅點點頭,皺著眉頭又搖搖頭:“奴婢也不確定,但是……那音律奴婢還能記得一段。”
“對了,不是還有個奴仆服侍秦伯起居的麽,你去叫他過來問話。”
饒心梅聽罷告退,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帶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過來了。趙謙叫人端了凳子讓老頭坐了,問道:“西邊那所院子,也是秦家的房產吧,是做什麽用的?”
老頭臉色一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趙謙等人大疑,孟凡道:“有什麽不能和東家說的?”
老頭才說道:“東家為何要問那所院子,已經荒廢很久了,沒人住,老爺在的時候就沒人住那裏了。”
趙謙道:“好好的一處房子,為什麽沒人住了?”
老頭的神色有些奇怪,帶著恐懼,“那裏以前有個奴婢投井死了……鬧鬼!”
饒心梅聽罷身體一顫,手下意識抓住了趙謙的衣襟,趙謙沉聲道:“聖人不語怪力神,我不信這世上有鬼。”
到了晚上,饒心梅遲遲不肯離開,趙謙也覺得周圍靜的可怕,他是不信神鬼,可人的本能,對未知世界充滿恐懼,讓他也十分緊張。
過了一會,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饒心梅被猛不丁這麽一嚇,“啊”地叫了出來。
一個身影飛快地衝了進來,趙謙的目光立刻轉向了牆上掛著的佩劍,這時一看,原來進來的是孟凡,才舒了一口氣。
孟凡以背抵牆,掃視了一番房間,並無異樣,這才問:“大人,發生了什麽事?”
趙謙搖頭苦笑道:“你一點聲音都沒有,饒心梅被你嚇著了。”
孟凡這才歉意地拱手道:“請大人恕罪……卑職覺得那個秦伯不太對勁,暗地裏留意其行蹤,剛剛發現他提著食盒進了西邊那所院子,卑職跟了過去,卻不見了人。卑職以為,院子裏定然住著什麽人!”
趙謙看著饒心梅道:“怎麽樣,這世上大半的鬼神,都是人搗鼓出來的。孟凡,繼續查探,看看那院子裏究竟有什麽人。”
大部分鬼神是人搗鼓出來的,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人類無法詮釋的東西,比如趙謙穿越,就完全無法解釋。
“是,大人。”
那秦伯進了院子,腿腳突然變得麻利起來,轉進一處彎彎曲曲的走廊,四下看了看沒人,便通過走廊,走進了盡頭的一間屋裏。
那間屋照樣很髒亂,從落在地上已經腐朽的紙張和牆邊上擺放的書架看,以前這裏應該是一間書房。
秦伯打開書架上的一個暗格,將手伸了進去,隻聽得“喀嚓”一聲,書架便晃動了一下。秦伯將手收回,推開書架,走了進去,又複拉回原位。
暗門裏麵,原來還有一個小院,這裏完全和外麵大相徑庭,收拾得幹淨整齊,這才是人住的地方了。
秦伯走到一間房子外麵,聽得裏麵有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大伯,是你麽?”
“是,大伯給湘兒送吃的食物來了。”
女子的聲音不大,秦伯卻聽得真切,和之前耳聾眼花的情狀大相徑庭。
秦伯叫那女子湘兒,裏麵住的人正是秦湘。
幾年前秦湘因被後金所俘,雖未受辱,卻有辱禦賜“貞淑夫人”的名聲,本不應活著回來,趙謙率西虎營將她營救了出來,又恐朝中有人彈劾,便冒著欺君之罪,將秦湘送到江南。秦湘自京師回了江西,無處可去,又恐朝中官員查獲自己,連累趙謙,便在此隱居。
秦湘的父親在兄弟中排老三,已故去數年,老二便是以前的遵化指揮使秦長封,因牽連“魏案”,下獄,病死。這個秦伯其實就是老大,名叫秦長清,年輕時候在科舉考試中作弊被禦史查獲,按律終身不得功名,遂自暴自棄,又因殺人罪下獄,秦家通關係將其救了出來,之後便灰心絕望,隱姓埋名,一直在老家生活。
秦湘的貼身丫鬟簾兒接過食盒,說道:“奴婢用的是無煙煤,不會被人察覺,大老爺不必每晚幸苦送東西來的。”
秦湘的眼角紅紅的,說道:“大伯,我相公還好吧?”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夫對不起秦氏祖宗……”秦長清臉上有些傷感,聽了秦湘的話,隨即變得嚴厲道,“不要再記掛著趙謙,此人不久便會複起,離開江西,等他走後,你過你的日子,他做他的官兒!”
“大伯……”
秦長清歎了一口氣,道:“大伯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聽大伯一句話,趙謙這樣的人,絕不會為了女人授人以柄,更不會為了女人放棄仕途。如果他知道你在這裏,大伯肯定,他定會殺人滅口,以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