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馬車很快就遠離了涼穹。顛簸之中,薛慕雲的望著昏迷的風千動,心頭一陣混亂。不是說要以死相殉麽?事到臨頭終究還是不能親眼看他死去啊!眼圈一紅,緊緊抱住了他。
傍晚時分,馬車追上了前麵的隊伍,風千嘯看到他們逃出來,大喜過望,趕忙騰出一輛更寬敞的大車,又重新為風千動上了藥。涼穹失陷是意料中的事,反而沒那麽難過。
第二天風千動才又醒過來,隻是更加虛弱了,還開始發燒。薛慕雲心憂如焚,想要帶他去靈玄寺治療,可是一想路途這麽遙遠,隻好作罷。盼望聖地還有其他可以療傷的藥可以用。
第五天上,終於到達落凰山,眾人都鬆了口氣。情況危急,那些守護使者也隻好接受其他人進入聖地了。隻是冰路狹窄,不能一下通過,風千嘯把他們分做若幹組,排隊按次序進入。整整用了三天時間,才全部運完,這時天齊的追兵也快趕到了。
風千動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最後完全陷入昏迷,氣息也變的微弱了。薛慕雲知道那條道路的危險,不敢貿然行動。最後在風千嘯的催促下無奈才抱了風千動上到冰柱頂。風千嘯先滑了過去,薛慕雲剛要跟上,忽然風千動一陣抽搐,氣息完全沒了。他嚇的魂飛魄散,對口呼吸了半天才又緩過來。現在稍微一個動作就可能要了風的性命!想到這裏薛慕雲咬咬牙又回到冰林裏,在這裏能多挨一刻就是一刻,總比看著他立即喪命的好。
冰柱低端覆蓋了許多層浸透油脂動物皮毛,看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薛慕雲最後看了那條冰路一眼,點燃了那些皮毛。熊熊烈火立刻燃燒起來,冰柱被火焰包圍著,燒的吱吱作響。剩下的人都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其中包括葛氏兄弟。他們把皮毛不斷覆蓋到被漸漸燒融的冰柱周圍,然後準備跟追上來的天齊軍決一死戰。
喊殺聲已經到了冰林外麵,不一會打鬥聲傳來,他們已經和聖地守護者交上手了。冰林中不比平地,到處是狹窄的小路,突兀的冰柱。天齊軍驟然闖進來,根本摸不到門道,很快就被守護者殺的血流成河。但是天齊軍實在人數太多了,他們一批批無休止的衝上來,守護者漸漸被殺光。
隔著一道冰牆,已經看到林飄雲的身影。雪域軍最後剩下的人和天齊軍殺成一團,鮮血染紅了這片冰雪世界,薛慕雲心裏一片茫然,最終要死在飄雲手中麽?身後的冰柱傳來輕微的破裂聲,原來冰柱底端已經被燒的變薄,在自身重力的壓迫下出現了裂痕。縫隙越開越大,冰柱慢慢向一個方向傾斜過去。
半空中忽然傳來“嘎巴”一聲巨響,那條巧奪天工的冰橋一端裂開,失掉附著的橋身像是被扯碎的綢子,先是一點點坍塌,然後很快就全部破成碎塊。
地麵上的人看到這個情景,都吃驚的仰望著。薛慕雲綻開一個放心的笑容,深深凝視了逐步走近的林飄雲一眼,抱起風千動,轉身向那個燃火焰,翻滾著冰塊的大水坑跳下去——
“櫻!!!”
初夏,天齊的官道旁綠樹成蔭,鳥兒清脆的鳴叫著。沐浴在暖風中,讓人全身都懶洋洋的。剛從冰天雪地中苦戰歸來的天齊軍,走在這路上也輕鬆了許多。隊伍中有一輛防守嚴密的馬車,那裏關押著重要的俘虜——雪域王和王後。
薛慕雲做夢也沒想到,離開天齊近五年了,竟然會以戰俘的身份回來,他更沒想到,林飄雲會在最後關頭拿出雪芝救了風千動。雪芝療效雖好,風千動畢竟失血過多,身體仍然很虛弱。現在他正沉睡著,薛慕雲輕輕試去他額上的汗水,無聲的一笑。能活著真好,即使不知道明天將要麵對什麽,現在能活著也很高興。
一路上,林飄運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吩咐人給他們送來水和食物。進入六合城以後,外麵變的熱鬧起來,偶爾瞥到一眼,隻見高樓櫛比,車水馬龍,非同往日。勝利的歡呼聲一波波傳來,當年他也曾在其中,如今卻到了對立的場麵,刺心無比,終於明白這歡樂背後是多少鮮血和殺戮。
馬車走到一處大院落門口停下。薛慕雲抱起風千動下來,重重包圍之下,外麵圍了許多百姓指點評說。
“咦?這就是那個雪域王?”
“不是,這個是王後,他抱的人才是王呐。”
“嘖嘖,原來是個男人啊。”
“他們是些蠻子嘛。”
“我聽說這個王後還是咱們天齊人呢。”
“是嗎?嘿……”
薛慕雲恍若未聞,徑直走進院子裏。大門一關,把那些流言蜚語都隔絕在外。這是他當年和許嫩櫻住的地方,隻是周圍被高牆圈起來了。緩緩走進內室,看著熟悉的著椅床塌,恍然如夢,眼眶不由的濕潤了。屋裏收拾的很幹淨,看起來經常有人打掃,被褥都有些泛黃,不過還沒有發黴。輕輕放下風千動,為他換下了身上厚重的禮服,拉過薄被蓋上。
院子裏一邊碼著整齊的木柴,像是他昨天剛劈好的,井上懸著一個舊木桶,不過索子是新的。他脫下外袍,嗬了口氣,從井裏打上水來,到灶間煮飯。米麵蔬菜都是新鮮的,他的動作已經沒有那麽熟練,好容易點著了火,不留心抹了一臉的灰。他苦笑一聲,果然是養的嬌貴了。
鍋裏冒出了熱氣,看看風千動還在熟睡,他又燒上了一大壺水。自己到院子裏就著冷水衝洗一遍,換上舊時的衣服,清爽了許多。
水已經開了,倒入木桶裏,兌上些涼的,試試溫度差不多,喚醒了風千動。
“這裏沒有溫泉,也沒有水池,隻能委屈你了。”
“嗬,現在還說這種話。”風千動一笑,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
水氣氤氳,薛慕雲輕輕在他身上擦拭著,回想起當年和許嫩櫻共浴的情形,感慨無限。
“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嗯,很窄小吧。”
“很溫馨。”風千動微笑:“處處都有你的味道。”
“以前我和櫻就住在這裏,每天我去打獵砍柴,她在家洗衣煮飯。”薛慕雲的眼光有些飄渺,唇邊泛起笑容:“那時候我們都很天真,什麽也不想。我覺得自己有力氣就能保護她,看她開心,自己就高興。她是個很熱心的人,鄰裏間相處的很好。飄……飄雲也很照顧我們……”說到這裏,他的頭微微垂下,不敢看風千動的眼睛。
風千動握著他的手,柔聲說:“你怪我麽?是我把你卷入這些是非,讓你偏離了原來簡單快樂的生活。”
薛慕雲搖搖頭,臉上泛紅:“原來的那些日子就像一個人的童年,盡管單純美好,但總是要過去的。人會長大,都要麵對複雜的世界。我已經懂得,我和櫻隻是親人,而不是愛人。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麽麵對櫻的死亡,大概也會把自己毀滅吧。是你在關鍵的時刻接住我,沒讓我從幸福的空中墜落在地,還讓我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愛人……”
風千動手上略一用力,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經曆了些波折,看起來薛已經成長了許多。
一個多月過去了,林飄雲像是把他們忘掉一樣,一直沒涉足這個院落。倒是遊方朗等人來探望過他幾次,隻是這樣的情形下,再難像以前那般敞開心胸閑談,不過泛泛安慰幾句而已。風千動也沒有意料中的痛苦頹喪,饒有興趣的聽薛慕雲講著以前的趣事,還能哈哈大笑。他的身體好了許多,不過對炎熱的天氣不太適應。許嫩櫻以前給薛慕雲縫製的衣服還在,但夏裝幾乎都朽的不能穿了。
這天一大早,薛慕雲煮好飯,收拾了一點東西說:“我想去祭奠櫻,你跟我一起嗎?”
風千動搖搖頭說:“你自己去吧,天氣太熱我不想出門。”
薛慕雲說:“也好。”他們兩個並沒被禁足,但是每次出門都會有人跟著。薛慕雲一個人還好些,若是風千動也出來,那幾乎要跟著幾十個人,想必是因為這個他才不願意出門的吧。
吃過早飯,薛慕雲帶上祭品和一些錢就出門了。他打聽過,林飄雲在城外的湖邊建了座“櫻園”,許嫩櫻就葬在那裏。
“櫻園”占據了很大的一塊土地,裏麵埋葬的都是因戰爭而死的人。許嫩櫻的墓在最中心的位置,高大的墓台很顯眼,白玉雕成的墓碑上,鮮紅的字如未幹的血跡。碑前有一株玉雕的櫻樹,雪白的花朵像冰雪堆成似的。薛慕雲放下祭品,拜了幾拜,撫摩著冰冷的墓碑,想起許嫩櫻如花般的年紀就已化做枯骨,心中一陣酸痛,滴下淚來。
徘徊許久,走下墓台,周圍是一片櫻樹林,炎炎夏日照的那翠綠的葉子有點蔫。薛慕雲靠在一棵樹上,仰首望天。這墓園裏大大小小的墓碑數以百計,有些已顯陳舊,有些看起來還是新立的,想想天齊在這的近七年間,有四年都是在戰爭中度過。而戰場上犧牲人又何止這些?想起風千動說過的話,飄雲真的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麽?他真的要為統一而不惜犧牲這麽多人麽?隱約聽說,千葉山的大火至今仍未完全熄滅,那裏葬送了數以萬計的生靈。而淪陷的涼穹,百姓們也許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心頭愈發沉重,但是卻毫無辦法。風想必更難過吧,但是表麵還要強裝笑顏。真的不明白,飄雲為什麽會突然放過他們,難道他不計較自己與他敵對?或是……看在櫻的份上?越想越混亂,終於還是放棄這些思緒,回過神來,看看快到中午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剛要抬腳,忽然踢到什麽,低頭一看,是隻灰色的陶罐。他附下身去,撥開封口,裏麵裝了些灰白的粉末。這是什麽?抬頭看到不遠出有個管理墓園的人正在修剪樹枝,薛慕雲向他招招手:“你過來。”
那人趕忙放下花剪,跑過來鞠了一躬:“您有什麽吩咐?”
薛慕雲指著那陶罐說:“這裏裝的是什麽?”
那人仔細看了看說:“這是那個冒充……冒充您的人……”
“啊!”薛慕雲明白過來,蘇堅就是用這人冒充自己,誘得飄雲對雪域出兵。想到又一個無辜的人因自己慘死,他不由的長歎一聲。
那人小心的看看薛慕雲的臉色:“我這就把它拿去處理掉。”
“不用。”薛慕雲攔住他,蹲下來在櫻樹下挖了個坑,把那陶罐埋進去。
那人十分機靈,見狀趕忙跑回去取了一些祭品過來。薛慕雲又祭祀一番,方才離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