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了一年的豐收,嚐到甜頭的雪域百姓不用風千動再逼迫。開始是涼穹附近的住戶,後來偏遠地方的也搬來許多。雪域幅員遼闊,人口也不少,除了十三個大城密集之外,別的地方大都是散居。先是那些散居的百姓,再到村落鎮子,後來連大城市的人也都湧到這片新開發的土地上來。耕種放牧,這種生活方式比起辛苦打獵不知要舒適安全了多少倍。不過人數太多,沒有那麽多地可種,一些人家就讓婦女操持這些輕鬆的活,男人們去參軍,也同樣有豐厚餉米。平時軍隊在涼穹附近的山裏訓練,到了寒季就遷到農區幫忙收割運送糧食,忙完了就在空地上安營紮寨。受這影響,穿梭在涼穹的商人等比其他地方多的多,其中就有為數不少的天齊人和朔漠人。
當然,也有很多百姓不願意放棄原始狩獵的生活方式,繼續留在冰天雪地的家園中,風千動不但沒有難為他們,還把豐收的糧食分配給他們不少。
天齊軍遠征的第三個年頭,百越的樹木幾乎都要伐光了。數次求和、突圍不成的百越人聚集在最後的屏障——千葉山,布下陷阱、巨石、滾木等,準備拚個魚死網破。千葉山樹木密集,而且被毒瘴包圍,上次林飄雲就是打到這裏停手的。雖然這次他要一舉殲滅百越,不過到了這也不敢大意。山脈綿長,不能形成包圍,樹木有毒,也不便盡數砍伐。天齊軍就在山下駐紮,等候時機。
相較天齊的辛苦征伐和百越的即將亡國,雪域發展的另一條道路漸漸上軌,連年豐收讓國庫充盈,嚴格的訓練也使得兵強馬壯。這個寒季到來之前,風千動準備去農區巡視一圈,順便把多餘的糧食運回涼穹儲藏。
“風!我們什麽時候動身?”練習騎射回來,薛慕雲額上還掛著汗水,聽得要出巡,就忙忙的來找風千動。
風千動溫柔的給他擦擦汗,又等他喝了杯熱茶才開口:“這次我自己去,你留在涼穹吧。”
薛慕雲一聽就不幹了:“不行不行!不許留我一人在家!以前我們不都是一起的嗎?”
風千動失笑:“看我把你寵的,脾氣越來越大了。”
薛慕雲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確,這兩年風千動事事寵著他,原本他的好脾氣也變的有些驕縱了。想到風千動為國操勞,還要忍讓著他,心裏更過意不去,低頭呐呐的說:“對不起啦,不過你幹嗎不帶我去啊?我一個人很無聊的。”
風千動看他可愛的樣子,心頭一蕩,幾乎就要點頭答應,但是想到現在的情形,還是冷靜下來,溫和的說:“百越已經被逼到絕地,很難說會不會派出死士來作亂,我不能讓你去冒險。這次隻是巡視而已,十天半月就回來了。”
薛慕雲一聽,有些緊張:“那你不會有危險?”
風千動笑著說:“我跟天齊王又沒什麽交情,你可是他的好朋友。”
薛慕雲眉頭微皺,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但又猜不透。想了一想,反正風千動一向都很為他著想,也不用費那些心思去猜測了。於是點頭說:“那好吧,你要盡快回來才是。”
風千動點頭說:“那是當然。”又不放心的叮囑他:“你老實在家待著,別亂跑。”
“知道了。”薛慕雲不滿的嘟囔:“我又不是女人,整天把我關在家裏像什麽。”
風千動忍不住揉揉他的頭發:“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先稍微忍耐一下吧。”
既然都這樣說了,薛慕雲也不好再任性下去,心中卻有莫名的感覺。天齊對百越勝券聞操,為什麽風這麽擔憂呢?
風千動走了十多天了,雪域的寒季已經到來,算算日子,收獲的忙碌也該結束了吧。薛慕雲性情比較安靜,跟風千動在一起也有四年了,分開時雖然也會想念,畢竟沒有原先那麽強烈。一個人練武讀書,閑了跟兩個丫頭說笑一陣,也算愜意。
這天下午,天色陰沉,風也大了,看樣子是要下雪。薛慕雲看了一陣書,覺得無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準備出去走走。侍雪趕忙上前給他批上裘衣:“主子,外麵要下雪了。”
薛慕雲微笑說:“不要緊,我已經沒那麽怕冷了。”回頭看了一看又說:“侍雲呢?”
侍雪笑著說:“她說給主子做個新樣的點心,在廚房裏忙了一下午呢。”
薛慕雲也來了興趣:“什麽點心這麽費事?咱們去看看。”
侍雪忙說:“廚房裏煙熏火燎的,還是讓奴婢去看看吧。”說著一溜煙跑了。
薛慕雲笑著搖搖頭,一推門,兩個貼身侍衛葛亭葛方連忙行禮:“王後!”擺擺手,止住他們:“你們不用跟著,我在院子裏走走就回來。”
那兩人忙答應:“是!”到底還是遠遠跟著了。
這兩個侍衛是親兄弟,也是風千動為保護薛慕雲精心挑選的高手。他們心地質樸,忠誠不二,就是有些死板,遠不如那兩個侍女活潑有趣,別的不說,單是“王後”這個稱謂就讓他有些吃不消。
“你們好大的膽子!”遠處一聲嬌斥打斷了薛慕雲的思緒,他微微一楞,聽聲音好象是侍雪。
在一起這麽久了,從來沒看到那兩個丫頭發過脾氣,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薛慕雲悄悄走近了一看,果然是侍雪,她一臉怒氣,正在訓斥兩個宮女:“陛下的旨意你們都忘了嗎!竟敢留出宮去看戲,我看你們是不要命了!”
兩個宮女一齊跪下哭著說:“我們再也不敢了,姐姐饒過我們這回吧。”
薛慕雲心中釋然,原來是教訓兩個不守規矩的小丫頭。暗暗一笑,連我都得守規矩,你們反到不聽話,也該罵一罵。不過看她們懼怕的樣子,不由心生憐惜,正要出來說情,忽然聽侍雪繼續說:“出去玩也就罷了,回來了還在議論。陛下早就有令,不許任何人在宮裏談起相關天齊的事,你們連這個禁令都敢違背,怎麽能妄想免罰!立刻收拾東西離開王宮!”兩人嚇的不敢說話,隻是哭泣著離開了。
薛慕雲隻覺得青天霹靂一般,人都怔住了。為什麽這樣嚴禁在宮裏談論天齊相關的事?難道風到現在還不相信他的心意?怎麽說兩人也相處這麽久了,還有什麽事要這樣隱瞞?或者,他要做什麽不利天齊的事,又怕自己反對?想到這裏,不由的遍體生寒,同床四年的枕邊人還是這麽摸不透,誰又知道他那些微笑後麵是什麽想法?突然想起已經去世的許嫩櫻,想起他們在一起時心意相通那種舒暢,心底一陣悲愴,難怪櫻不願相信別人,寧可複製一個自己。相愛的人卻不能知道對方的心思,甚至付出了感情都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愛你,是多麽痛苦無奈。
不知在院子裏站了多久,直到侍雪侍雲的呼喚聲遠遠傳來,他才反應過來。抬頭一看,雪已經下了薄薄一層,天色愈發陰沉,看起來還會又更大的風雪來襲。
“主子,您怎麽一個人在雪地站著?快回屋去吧,侍雲剛做出來的點心,熱騰騰的,好香呢。”
看侍雪為他撐著傘,唧唧喳喳的說笑,要是以往他早就該取笑她是“讒丫頭”了,可是想起剛才她聲色具厲的斥責那兩個宮女,轉眼就笑靨如花的來跟他說話。表麵上單純無知,心中不知有多少城府。自己一向視她們如親妹,可是她們卻串通風千動處處欺瞞。想到這些,心中一黯,眼神也沒有那麽柔和了。隻是低頭“嗯”了一聲,便往寢宮走去。
侍雪看他神情不對,還以為是想念風千動所致,抿嘴偷笑著跟在他身後。
“主子,您嚐嚐奴婢剛做的蜜糖糕吧。”剛一回屋,侍雲就笑盈盈的上前服侍他更衣。薛慕雲捏起一塊糕點若無其事的說:“雪域似乎不產蜜糖吧?”話音剛落,兩個侍女都微微變色,侍雪狠狠瞪了侍雲一眼,嚇的她抓著衣擺不知道說什麽好。
薛慕雲輕輕一嗅,笑著說:“是今年新釀的桂花蜜,好香。”說完,目光看向窗外,歎了口氣:“以前我在天齊住的時候,院子裏就種了一從桂花,秋天時滿院子都是香氣,櫻就搖下花朵來泡茶、蒸糕點,手藝也不比你們差呢。我出來這些年,也不知道那花怎麽樣了。”
兩個侍女再也掩飾不住驚慌的神色,薛慕雲心裏升起一股報複的快意,可是更多的卻是失落和心痛。她們也是奉風千動的命令行事,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這個深夜,薛慕雲又失眠了。想起和風千動相處的點點滴滴,翻來覆去都不明白他為什麽還會對自己有所保留。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他相處最久的人就是風千動,自然全心全意的相待。風千動也一直待他很好,百般照顧。現在忽然一想,其實風千動平時有很多事在回避他的,特別是說到天齊的時候,大都被他岔開話題。以前從未注意過,偶爾感覺到也是以為他在吃醋,現在看來分明不是這麽簡單。又聯想到這次風千動出巡,及至這兩年雪域的動向,那個念頭又冒出來,再也壓不下去。
雖然有意隱瞞,但是天齊對百越的戰況已經盡人皆知。風千動當時組織軍隊時說要跟天齊一同進攻百越,到現在卻完全不提那件事了。雪域連年豐收,糧食馬匹都儲存起來,百越又朝夕可破,那風千動的目標不就很明顯了麽!
薛慕雲猛的坐起來,冷汗直流。不可能,不可能。風也知道飄雲很厲害的,怎麽會對天齊出手?可是飄雲遠征三年,天齊再怎麽富庶,也難免疲乏,現在正是打擊他最好的機會!而且他這樣明顯的隔絕自己跟天齊的關係,意圖已經是很清楚了!
顫抖的手指壓進絲褥裏,眼眶熱熱的卻流不出淚。風,你真的要做忘恩負義的人麽!你真的不顧我的情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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