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剛睜開眼睛便聽到禾秀興奮的叫喊:“天呐,您終於醒來了!”

我被禾秀的情緒感染著,笑了笑說:“我餓了。”

“您想吃什麽?奴婢給您做。”禾秀喜極而泣,“哦,慕公子交代您醒來的這刻便須服藥。您還是先服藥吧。”

我陷入了沉思,道:“慕公子他來過了?”

“嗯,您昏睡這幾日慕公子一直都在,除了把脈看診,他日夜守在外室。這會兒他應是為您煎藥去了。”

“禾秀,還記得你陪我從雜物間帶回來的包囊嗎?”

“記得,奴婢這便幫您拿過來。”

禾秀走入內室,翻出一個木匣子,自裏麵取出一個包囊來。

那個包囊裏隻裝著兩件衣衫,皆是紅的豔麗。一件是我為姐姐縫製的嫁衣,嶄新依舊;另一件是我母親留下的,我僅穿過兩次。

我換下寢衣穿上母親的紅衣,回頭對禾秀吩咐道:“幫我梳妝一下吧。”

銅鏡裏的我妝容已很濃烈。

禾秀依我的指示將口脂塗得異常妖豔,我卻仍不滿足,幹脆奪下禾秀手裏的眉筆,自己再重重塗抹上幾筆。

“我這樣好看嗎?”

禾秀愣了數秒,將眼神閃躲開來,道:“好看是好看,隻是不如您原本的樣子好看。”

我柔媚一笑,在銅鏡裏迎上剛剛走進來的慕楠,頭也不回地問道:“慕公子,我這樣好看嗎?”

四目相望,卻是在鏡中。

我用心探尋他眸裏的情緒:不驚、亦不喜!

他淡然地一瞥,已將我眸裏的猶疑盡數掌握。

“雲小姐自然是好看的。”他一邊答複,一邊將湯藥放在桌上。

“哦?”我站起身來,緩緩地靠近他,“你喜歡我對嗎?”

“這天下愛慕雲小姐之人又何止慕某一人?”

我自廣袖中取出一個麵具,覆在他的眉眼之上。他並無半分反感,更無半分退縮,隻是認真地凝視著我,唇角含笑。

那樣高挺的鼻梁,雖笑意滿滿卻盡顯薄涼的唇,令我心曠神野,又令我疼痛莫名,憤怒莫名。

“既然喜歡,為何卻要害我?”

“雲小姐何出此言?”

我端起湯藥,那滾燙的觸感令我莫名的狂躁。

“啪”的一聲,伴隨著湯碗的碎裂,那滾燙的湯汁濺得四處皆是。

禾秀驚叫一聲,嚇得連連後退。

慕楠望了眼被湯藥染了色的白衣,對禾秀吩咐道:“勞煩禾秀姑娘幫在下取一件幹淨的衣裳。”

待禾秀走出門外,他看向我,唇角微揚,“雲小姐好像有些煩我?”

“不是煩,是怨!”

怨他將一切布局其中,卻獨獨隱瞞著自己。

“我知,定是還有恨,對嗎?”他的眸子裏氤氳起一片水色,聲音也變得柔軟起來。

我一連發出數個疑問:“為了達到你不可言說的目的,你整整布局了三年,是也不是?雲亦姝、琉璃、李逸之,還有這府內所有人,他們皆在你的布局之中,是也不是?而我卻是這一切布局的最終目標,是也不是?”

慕楠唇角含笑,似是讚許,“是!綃兒天資聰穎,最能洞悉一切。”

我拚命地搖頭,“不,我是雲亦然,不是什麽綃兒!你以為將我的腦海裏強行灌輸一些古怪的記憶,我便能變成另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嗎?”

慕楠伸出手去撫摸我的秀發,他的聲音是滿滿的寵溺:“又說傻話,那些記憶非我灌輸,它們原本便屬於你,隻不過是慢慢回歸而已。”

我十分詫然,為何他每一次的親昵之舉,我非但沒有半分抵觸,反而是甘之如飴?我好想將臉埋在他的大手之中,就那麽靜靜地躺在他的手中,直到時間的盡頭。

兩個人的呼吸聲交纏在一起,我閉上眼睛,感受這份難得的靜謐。

然而,我的腦海中很快浮現出一副令我窒息又驚恐的畫麵:

嘎吱,門被迅速地關上。

我被隔絕在了一個幽閉陰暗的空間裏。

不知自何處傳來一聲遙遠的質問:“你可知錯?”

我按捺住劇烈跳動的心髒,反唇相譏:“我何錯之有?讓你的主人前來見我!”

那人冷冷地說道:“王命我前來傳話於你:這些怪物你可看到了?她們本和你一樣享受著無盡的榮華,隻因太過任性妄為,便得了如今這般下場!”

我厲聲問道:“她們的今天便是我的明天嗎?讓你們的王親口告訴我!”

“是的,你同她們沒有任何不同,一樣的無來處,無去處,唯有服從才是出路。”

我順著那聲音尋去,但見一處牆壁似透著幽幽的光芒。透過那牆壁看去,我撞見了一雙冷漠的眸子。

“蘇言塵,是你!”

我恍然發現周圍皆是幽幽的光芒,無數雙眸子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無來處,無去處!”我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暈厥了過去。

……

“雲小姐莫怕,我一直都在。”

是慕楠的聲音。

我緩緩轉醒,這才發覺自己正躺在慕楠的懷中。

我伸手去觸摸那副好看到完美的眉眼,冷笑道:“不敢叫我綃兒了?你也知那些不堪的過往足以要了我的性命對嗎?”

隻是,那些已融入我腦海中的記憶怕是再難抹去!

“可是我已有從前的記憶,我已是痛不欲生!”

慕楠不語,隻是將我更緊地擁入懷中。

“你將我送入禁閉室,那裏猶如地獄,我的每一口呼吸都好似萬箭穿心,而你如此絕情的懲罰,隻是為了讓我聽話,我已選擇聽話,你卻為何還是不肯放我?”

“綃兒,你喝下那劇毒之藥可是尋到了解脫?”慕楠疼惜萬分地說,“你就那樣靜靜地躺著,不生不死,與深陷地獄何異?”

我再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那日雨中,我走入那間富麗堂皇的屋裏,親眼所見那一副雖生猶死的軀體。我同那人生著一模一樣的臉,更好似共享著同一縷呼吸與情緒。

真糟糕,我們竟然是生活在不同空間裏的同一人!

慕楠的聲音飄渺於我的耳畔:“綃兒,跟我回去吧,我已等你許久。”

眼前的慕楠仿佛換了一副麵孔,他不再是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而是一個能洞悉所有,將一切運籌於股掌之中的入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