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寺廟回來後，我變得愈發低沉。我有太久沒有笑過了，我甚至懷疑自己已失去了快樂的能力。
這天走在路上忽聞身後有吵鬧的聲音，我回頭去看，卻見一個女子正被幾個府兵圍毆。
我厲聲喝止，那幾人趕緊上前解釋:“稟告二小姐，那個瘋女人一直跟在你身後，屬下恐她對您不利，是以把她拿下了。”
我這才注意到那女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我叮囑他們，“由她去吧，勿傷無辜！”
那瘋女人抬頭，一雙眸子裏盛滿了渾濁的光，她張開嘴含糊不清地說道:“對，就這麽辦，讓她洗恭桶去。”
我心頭一驚，走近那女子細細看去。那女子露出一排又黃又黑的牙齒:“嘿嘿，用恭桶砸你，還要罰你洗恭桶三日！”
琉璃！
數日不見，她竟變得麵目全非了。
“她？是怎麽回事？”我問胖仆人李海。
“大小姐故去後，老爺好心收留她，養在……”李海欲言又止。
“養在何處？”我追問。
“就在，在二小姐您住過的那間……”李海支支吾吾地說。
我聽明白了，是在我曾經住過的那間“鬼屋”！
“你親自把她送回去，交代那些人不許欺負她！”
我再看琉璃一眼，轉身欲走。琉璃卻趁人不備撲向前來緊緊地揪住我的衣袖:“那人說唯有此法才能把你送走，你走了世界就太平了！你沒走，大小姐卻走了！他是個騙子，他是個騙子！”
“誰是騙子？”我緊緊地盯著琉璃的眼睛。直覺告訴我琉璃的瘋癲另有蹊蹺。
不料，這時李海一把揪住琉璃的頭發將她拖拽在地:“你這瘋子真是愈發張狂了！”
眾人一擁而上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夠了！給我住手！”我大聲喊道。
原來被人過度的保護、嗬護亦是一種負累！
隻是短短數秒，琉璃便已被打得不省人事。
我深吸一口氣。
我回想起自己被幾個小廝莫名暴揍，最終昏迷在烈日下的情形，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
良久，我蹲下身來用帕子輕輕為琉璃拭去臉上、身上的血跡，“你是姐姐的人，我不會再讓你受到欺負。”
琉璃睜開紅腫的眼睛，咧嘴一笑:“他說要帶你回另一個世界，你走了我們才會好。”
另一個世界？我愣怔在原地。
“他是誰？”我追問道。
“他啊，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男子。”琉璃的眸子裏燃起了勃勃生機，“大小姐說，見到他才知道什麽是怦然心動。不止是大小姐喜歡，我也好喜歡。”
“你說的他可是李逸之？”
“李家公子比他可差的遠嘍！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琉璃突然掩麵哭泣起來，“若不是見了他，大小姐許是不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我的心頭一驚，想起寺廟中李逸之所言，“姝兒，她愛上了別人”，感覺一切比自己想象中要複雜的多。
“那人是誰？”我抓住琉璃的肩膀，急切地問道，“他姓誰名誰？是哪家公子？”
“噓！”琉璃將食指掩在唇上，神秘一笑，“他說後會有期，終有再見之日。我留在府內便是為了等他，我記得他的模樣，亦記得他的神色。”
“備紙墨筆硯！”我衝眾人吩咐道。
紙墨筆硯很快就位，我將其放在琉璃麵前，哄騙加引誘道:“把他畫出來，我命人將他尋來見你。”
琉璃猛地點了點頭，拿起筆認真地畫了起來。
不足一刻鍾，那個人的形象已躍然紙上。
我隻是看了一眼，便心跳加速。
紙上的那個人戴著一副麵具，挺的鼻，薄的唇，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掛在唇角，似在戲謔:“瞧，我們又見麵了！”
阿靈手中的泥人，琉璃筆下的畫中人，他們竟是同一人！
我幾乎眩暈過去，禾秀及時地攙扶住了我，“二小姐，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我望了望蹲在地上癡癡笑著的琉璃，吩咐道:“善待她！”
轉瞬間，琉璃卻已不在原處！
恍惚中，我又一次走入了那所別院。正是清晨，院子裏跪著幾名仆人。
他們聲淚俱下地懇求道:“求您服下這碗湯藥吧，您若是不從，奴才們定是要惹了聖怒，小命難保啊！”
我的唇因憤怒而哆嗦:“爾等的命是命，我的便不是嗎？”
“奴才不敢！奴才的命比螻蟻更要卑微，隻是奴才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惜這條賤命啊！”
“你們……”我將手指向他們欲要繼續宣泄一番，卻突然覺得如此無力。
是啊，這個世上唯有我無父母、無親人、無任何牽絆，我才是那條最賤的命！隻是這最賤的命亦渴望向陽而生啊！
我走過去，單手接過那碗墨色的湯汁，悲憤地說道:“好一個避子湯！蒙泓，你是要掐斷我所有的生念嗎？”
“綃姑，您珍重啊！”
我聽著那些奴才的哭泣，突然眼前一黑，整個身體變得虛脫無力。倏地一下，我的靈魂似脫離軀體漂浮在外。我置身於空中，淡然地俯視著人世間的一切悲喜。
“二小姐，您怎麽哭了？”禾秀輕輕地搖了搖我的衣袖，“琉璃已被送回去，那些奴才今後不敢再欺負她了，您無需擔憂了。”
好似被人從天空中生生拽下，我再一次回歸那副軀體。
“禾秀，”我抽泣著說，“好痛！”
“您哪裏不舒服？我去喚郎中！”
“好痛！”劇烈的**自她的腹部延至全身，我感覺下一秒就要窒息了。
“快給她服藥！”
慕楠的聲音！
一顆藥丸送入我的口中，和著水滑入我的咽喉。我不可自控地咳嗽起來，那咳聲太過劇烈，將五髒六腑都要震裂。
禾秀哭喊道:“好多血！她吐了好多血！慕公子快救救我家二小姐吧！”
又一顆藥丸送入口中，我和著淚水吞咽了下去。
“告訴我真相。”我緊緊地抓住慕楠的衣袖。
“會的，我會的。”
慕楠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撫。
有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背，我感受著不一樣的溫度，漸漸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