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辰時。
我在蘇言塵的必經之路,選了一棵大樹隱匿其中。
遠處隱隱傳來他的聲音,我急急將胸前衣衫往下拉扯了幾寸。
卻,腳下一滑。
我自空中翩然而落,伴著花雨漫天,我輕盈地跌入了……池水之中。
額……今日出師不利!
我在水中撲騰了半晌,才終於爬上了岸。
我的妝容被衝得斑駁不堪,美衣也黏在身上失去了飄逸之美。
趁他尚未出現,我拖著濕漉漉的腳步落荒而逃。
“站住!”
他自身後踱來,繞到我麵前。
“殿下金安!”我扯唇一笑,掩住尷尬之色。
他覷了我一眼,“閣下打扮成這副尊容,是要去降妖除魔嗎?”
我冷得牙齒打顫:“奴婢無心降魔,隻求不變成水鬼……!”
他微蹙眉頭,“好似每一次見你,你總是這般狼狽!”
“讓殿下見笑了。”
我的身體在風中瑟瑟發抖,忍不住打了一串噴嚏,“阿……阿嚏!”
他再次解下披風為我裹住身體,“你叫柳依?”
距離上一次見蘇言塵已過去二十日有餘。
他依然對我印象頗深。
如此,甚好!
我驚喜抬頭,“殿下竟知道奴婢的名字,奴婢當真是受寵若驚呢!”
“尚衣局柳依,據說是個言辭粗鄙、睚眥必報,且厚顏無恥之人!”
他數落著這些日子以來旁人對我的種種惡評,冷峻的臉上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原來,他不僅對我印象頗深,還打聽到不少關於我的細節。
隻是,被人如此惡評,我著實有些……不忿!
“奴婢……”
我正欲開口申辯一番,他卻打斷了我。
他沉吟道:“你這種性子倒是與一個人十分相像。”
我心下了然,他所說之人定是柳綃玥。
我用去了幾年之久才深深明白,這世上的一切總有相克之物。
木克土,土克水。
蘇言塵是我的克星,而柳綃玥卻是蘇言塵的克星。
柳綃玥曾是蘇言塵府內的一名影衛,後來陰差陽錯成為了太子蘇言誌的寵妾。
那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終因一個“得不到”便成了他心中長久的意難忘。
為了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我在進宮前的日子裏極盡地模仿柳綃玥。
是以,我的身上無處不是柳綃玥的影子。
然,最高境界的演繹卻是不露聲色,不著痕跡。
我睜著懵懂天真的大眼睛,說道:“殿下,與奴婢相像之人若是位公子,定是一位玉樹臨風、溫文爾雅之人;倘若是位姑娘,那定是天資聰慧、古靈精怪,令人一眼萬年之絕代佳人。”
我讚美了他的摯愛,更是順便自我抬舉了一番。
他望著我,有片刻的失神,“你這厚臉皮……也像極了……她。”
我喃喃道:“奴婢的臉皮原本是塗抹了脂粉的,更厚……”
他恍然大悟:“原來今日這一場邂逅,竟也是個陰謀?”
“是真誠的愛慕,並非陰謀!”我適時將眼眶蓄滿了淚水,深情款款道,“自上次一見,奴婢對殿下的思念愈深,今日本想遠遠地看殿下一眼,不成想竟失足落水……”
我的淚水在眼眶裏打了一個轉,才徐徐垂落。
主打一個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之色。
“殿下,求您寵愛奴婢,哪怕是一次!”
他眨了眨眼,濃密的睫羽投下一片陰影,掩映了所有情緒。
良久,他將我的下顎抬起,揶揄道:“怎麽辦?本王對你毫無興致!”
我莞爾,繾綣情話繞口而出:“奴婢愛慕殿下,願意用一生時光去等待,等待殿下發現奴婢的好。”
他們說我與柳綃玥的皮相有七八分相像,尤是那一雙桃花眼,皆是天然的風流與多情。
我凝望著他,眼波流轉出一汪清泉,萬般柔情靜淌其中。
一切被醞釀得恰到好處,空氣中淨是曖昧的氣息。
我靜觀其變,隻待魚兒上鉤。
果然,他的眉梢漸漸染上了些許不一樣的情緒。
他向我俯下身來的瞬間,我適時地閉上了雙眸,嘴唇微微張開,以承接他即將到來的第一個吻。
卻聽他輕笑一聲:“瞧,花鈿都貼歪了!”
我這一落水,整個妝容皆變得慘淡不堪。
區區一枚花鈿……歪了便歪了吧!
他的指腹撫上我的眉間認真調整一番,“做好你的柳依,你不必是別人的影子!”
隻要能殺了他,我甘願做任何人的影子!
我可以是向他極盡獻媚的柳綃玥,更可以是隨時向他索命的羅刹!
“是,奴婢懂了!”我乖巧地答道。
“但願,你是真的懂了……”
他的氣息噴灑在我耳邊,撩起陣陣酥癢之感。
我想趁勢滑入他懷中,“嗯!”
他卻用折扇撐出一方距離,“給本王安分些!”
“是,殿下!”我露出尷尬而不失禮節之笑。
他離開了好久,我的眉間依然殘存著他指腹的溫度。
溫熱、粗糲,卻透著無盡的溫柔。
我回到寢屋,坐在銅鏡前。
銅鏡中,那一抹重新貼合的花鈿閃著晶瑩的光,映著我微微發紅的麵顏。
又是我色誘蘇言塵失敗的一日。
然,除了失落,還有幾許難以名狀的情緒縈繞於心頭。
我對著銅鏡中的自己愣怔了半晌。
“……你不必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默默地回味著他的話語。
婢女柳依,乞丐小蝶,太子寵妾柳綃玥,出雲公主林予綃的名字依次在我腦海中呈現。
突然間感覺自己活得好累。
突然間,我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