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見過李嬤嬤的屍體,她說李嬤嬤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定是在生前見到了不可思議之事。
作為府內“最老”的一位嬤嬤,李嬤嬤之死引得眾人一片唏噓。
他們說,李嬤嬤雖然性子古怪了些,但人還是和善的。
他們說,這榮王府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李嬤嬤辛苦勞作的足跡。
他們說,活到李嬤嬤這般歲數,死了也是賺到。
我聽著他們的話語,內心酸楚難耐。
李嬤嬤,她本有一個好聽之極的名字——苗晗。
她實際的年齡也不過三十五歲而已。
猶記得,那年那月她端坐在銅鏡前一日一夜不忍合眼,為的便是將自己的容顏深深刻入腦海。
她的眼淚怎麽也流不盡,太叔胥隻好一遍又一遍用帕子將她的麵孔擦拭得幹爽。
當那張皺皺巴巴的假麵皮終於覆上她的麵孔之時,我小心翼翼地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幹枯無比的話語。
“不久的將來,苗姐姐還會美回來的!”
她最後望一眼那銅鏡,徐徐站起身子,“待那一日到來,怕是奴婢原來這張臉也該枯萎了。”
她的聲音透著憂傷與無望。
然,我卻從她枯竭的雙眸中看到了堅毅。
此刻再憶起她,我的腦海中盡是她曾經的姣好麵顏。
那永遠佝僂著背、蹣跚著腳步,一開口便是一副沙啞嗓音的李嬤嬤遠去了……
是夜,我扮成侍衛的模樣混出了榮王府。
亂葬崗的夜比世上的任何一處角落都要淒涼。
這裏遊**著無數孤魂野鬼,這裏遍布著殘屍白骨。
自遠處飄來若隱若現的螢火,映著蒼涼的天幕,伴著野獸的嘶吼。
我仿佛置身於地獄之境。
我點燃火折子,一路找下去,終於在一處亂石下看到了李嬤嬤。
如那女子所說,李嬤嬤的雙眼怒睜著,是震驚,是驚恐,亦或是不甘。
我檢查了她的身體,沒有明顯的創傷。
一層層撩開她的發絲,才終於找到了痕跡。
望著那密密麻麻的黑紅,我的憤怒到了極致。
李嬤嬤是被毒蟲所傷!
阿嫵!
阿嫵!
阿嫵!
我一遍又一遍狠狠咀嚼著阿嫵的名字,仿若在咀嚼她的血肉。
我要為李嬤嬤報仇,定是要咀嚼了阿嫵的血肉!
默了許久,直到淚水枯竭。
我用短刀一點點劃開覆在李嬤嬤臉上的假皮膚,再為她換上一套桃紅色的衣衫。
桃紅色,是苗晗最喜歡的顏色。
火光漫天,苗晗的笑顏仿若浮現於麵前。
這個世界上從此沒有了李嬤嬤,卻永遠留下了苗晗……
我須趕在寅時前歸去,趕在那個被我打暈的侍衛蘇醒前,趕在又一個天亮來臨前。
“站住!”有人在我身後大喝一聲。
我站在原處,默默地套上了玉女簪。
這時,一個尖著嗓音的太監極盡諂媚地喚了聲:“楊大哥,果然是你!”
身後那人愣了一下,“小林子?”
聽到這名字的一瞬,我的心頭一顫,忍不住側眸看去。
在漆黑的光線下,我看不清林昱的臉,隻看得到他佝著的背,和刻意走出的小碎步。
“正是小林子啊,楊大哥好記性。人家都想你了呢!”
身後那人發出挑逗之聲:“嘖嘖嘖……這小嘴真香。”
我看著林昱小鳥依人般縮在那人懷裏,看著他們漸漸消失於不遠處的樹林之中,我的心鮮血淋漓。
黎明之前的黑暗最是難捱……
辰時一刻,是蘇言塵下朝返回昭陽殿之時。
今日是我當值,我修補好儀容後便往昭陽殿匆匆趕去。
蘇言塵從踏入殿門的一瞬便沒有好臉色。
我暗自猜測著:能讓他如此大動肝火的會是何事?
一走神便容易出錯。
我正要往香爐裏置香,一個打滑,那香餅砸落在地。
一道目光冷冷地向我射來。
“將柳依拖出去,責仗刑二十!”
幾個侍衛碰上我的一瞬,我全身的血液好似瞬間凝固了。
“別碰我!”我厲聲喊道。
“你想挑釁本王的權威不成?”蘇言塵冷聲問道。
我將捏緊的拳頭緩緩鬆開。
那棍子舉在空中之時,我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府裏的小姐妹們都在樂此不疲地議論著此事。
她們說當日情景著實是令人費解。
我竟被一根棍子嚇暈了過去,此乃費解之一。
侍衛們明明未動我分毫,卻因我的突然昏迷百口莫辯,最後各自領了處罰,此乃費解之二。
她們說當日因此事陷入尷尬的不僅是圍觀群眾,還包括那根懸而未落的棍子。
我不知該向她們說些什麽。
隻因對於當日之事,連我自己都深感疑惑。
我並沒有提前服下凝息丸,為何卻莫名其妙地暈死了過去?
為何蘇言塵莫名其妙地遷怒於我?
為何從他們束縛我的一瞬,我整個人便不清醒了?
我曾遭受過最慘烈的酷刑,又為何會被區區幾十棍的處罰而嚇得魂飛魄散?
所有的這一切疑惑,我皆在不久的以後一一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