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
同樣是將軍府的宅院，孟府與雲府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相似的園林構造，相似的人們在院中穿梭來去。
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恍惚覺得自己再次回到了雲府之中。
我跟在吳管家的身後穿過一個又一個規整的庭院，最後駐足在一處草屋前。
這裏終於有了一些的不同。
吳管家指了指那草屋，對我吩咐道:“進去，把你身上這件又髒又醜的衣服換下來。”
與街頭上的笑逐顏開不同，吳管家儼然是換了一副麵孔，他的麵色陰沉得厲害，好似誰欠了他銀子般。
我已隱隱地察覺到，這孟府之中或許隱藏著不能見人的巨大陰謀。
這愈發讓我堅定了留下來，一探究竟的決心。
吳管家將一件紅衣遞到了我的手中，“今兒個是初一，統一著紅色。”
我看著那刺眼的紅色，遲疑道:“吳管家，我不喜歡紅色，可以換一種顏色嗎？”
吳管家的臉色沉得更加難看了，他怒吼一聲:“廢什麽話呢！依孟府的規矩，就衝你這態度，至少得挨上十鞭子，念你是初來乍到，我先幫你記著這帳！”
我識趣地閉上了嘴，不再多說一句話。
吳管家有些不耐煩地催促我道:“穿上它，午後，我帶你去見主人。”
我將紅衣拿在手中，那柔軟微涼的觸感令我愈發疑惑了起來。為何是紅衣？為何是初一穿紅衣？難道，這孟府之中的每一天都有著不同的著裝嗎？
我一邊思索著，一邊走進草屋，將我自己包囊中的那件紅色羅裙取了出來。
我將那兩件羅裙並排擺放在通鋪上，竟有了驚奇的發現。
那兩件紅衣除了細節上的微小差別之外，可以說看起來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莫非又是一樁巧合？
這孟府與我究竟有著怎樣的淵源？
為了盡快地解除心頭的疑惑，我決定遵從吳管家的一切安排。
依照吳管家的指示，我快速將身上的舊衣衫褪下，再換上吳管家送給我的紅色羅裙，在銅鏡之前認真地整理了一番妝容，這才走出了門外。
“不錯，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吳管家像欣賞一件畫作般將我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他問我道，“你可知道，我為何會挑中了你嗎？”
這正是我十分好奇並關注的！
吳管家是主動找上我的，他冒著與劉管家鬧翻的可能，定要將我搶奪過來，難不成，他看上的是我這副又醜又窮酸的模樣？
我裝作很淡定的樣子，垂眸懨懨道:“願聞其詳！”
“你臉上的那兩道疤痕，”吳管家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算了，等你見了主人自會明白。”
我忍不住說出了埋在我心中的另一重疑慮:“我這身衣服不像是做雜役的婢女所穿。”
“你被我於眾人之中挑選出來，自然不是來當普通的婢女使喚，否則，”吳管家無比輕佻地勾起了我的下顎，“否則這樣的一張臉豈不是白白地浪費掉了？哈哈哈……”
他的笑聲令我聽得毛骨悚然。
我微微皺起了眉頭，問道:“我何時可以見到主人？”
“這麽迫切地想要對主人表忠心了？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吳管家會心一笑，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院落，對我說道，“紅玉，那裏將是你今後居住和做工的場所，至於你將要做的是什麽勞務，那要看咱們主人的喜好。”
“是，但憑吳管家的安排。”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吳管家的身後，走近那處院落。
待走近那院門，吳管家回頭對我笑道:“紅玉，你這運氣還真是不錯，現在正是飯點。你餓了吧？”
我著實早已餓得不行了，我忙不迭地跟了進去。
待邁入院門的瞬間，我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幕，驚得瞠目結舌。
隻見那院落的中心處整整齊齊地圍坐著數個妙齡女子，她們皆穿著一模一樣的紅色羅裙！
我望了眼自己身上的紅裙，更覺那衣服詭異無比。
“還不快過去加入她們？你不是餓慘了嗎？”吳管家帶著嘲弄的笑意，揮了揮手，示意我走近那餐桌，“去吧，坐下來，同她們一起舔吧！”
“舔”這一字十分的刺耳！
我將拳頭攥得咯吱作響，恨不能將眼前的那張臭嘴臉打爛。
然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忍，忍，我一定要忍耐下去！
我快速給自己疏解完情緒，對那吳管家嬌俏一笑，“是，吳管家！”
吳管家顯然是被我的這抹笑容閃到了眼睛。
他望著我愣了一愣，很不自然地說:“你若沒有這疤痕，應該是美得光彩照人……”
我裝作沒聽見，轉身向那餐桌走去。
然而，隻是遠遠的所見便足以令我震驚到無以複加。
隻見那餐桌之上擺放著一個又一個餐盤，餐盤之中盛放著流食，而那些著紅衣的女子們個個像狗一樣用嘴巴舔著那流食往嘴裏送去。
她們狼吞虎咽地吞咽著那流食，將整張臉弄得髒汙又狼狽。
她們的神色出奇的一致，皆是滿滿的生無可戀。
我猛然想起阿令生吞蟲子的場景，腸胃裏一陣陣翻江倒海。
“吳管家，我來孟府是為討一口飯吃，不是為了討一份屈辱！”我憤然轉身，快步往外走去。
吳管家見狀，不緊不慢地對我說道:“紅玉且慢！你已簽了這賣身契，還能反悔不成？這是拿我們孟府當客棧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群壯漢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齊齊地擋在了我的前方。
我麵色一沉，冷聲道:“我若想走，你們是抵擋不住的。”
吳管家眉頭一挑，威脅道:“想走？你不妨一試！”
我一個點腳，淩空而起，眼見就要飛到牆頂，卻有一處無形的力量將我擊倒在地。
我正欲起身，卻見眾人嚴陣以待，他們麵向院門口，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我向院門口看去，隻見自院外走進來一個著墨色衣衫的男子，他樂嗬嗬地說道:“這裏好生熱鬧！本公子正要過來瞧一瞧咱們府裏新來的姑娘呢。”
那男子以一個折扇半遮麵顏，他雖是笑著，那眉眼之間卻好似暗藏著殺機。
饒是我見多了各種或危險，或詭異的場麵，我依然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
我怔在那裏，心裏默默地盤算著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形勢。
這時，吳管家極盡恭維地對那男子說道:“稟告孟公子，這位紅玉姑娘正鬧情緒呢，還得麻煩您親自出麵**一番。”
孟公子？可是吳管家口中的所謂主人？
隻見那孟公子微微頷首，“唔，有個性是好事，本公子喜歡得緊呢！”
吳管家好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樂不開支地說道:“這位姑娘可是小的千挑萬選出來的呢！孟公子真是好眼光！”
孟公子向那些正在用餐的女子們望去，“姑娘們，今兒個的飯菜你們吃得滿意嗎？”
那群女子自聽到孟公子聲音的那一刻，便齊齊地僵坐在那裏。這會兒猛然聽到孟公子對她們說話，她們竟不約而同地顫動了起來。
她們一個個皆是抖若篩糠，那整齊劃一的動作看起來莫名的滑稽。
孟公子將右手握成拳頭狀，置於唇邊，作咳嗽狀，“你們這一個個是怎麽了？是不歡迎本公子的到來嗎？”
那些女子們聞聽此言，更是緊張得不能自已，“不，不，不是……”
她們尚來不及吞咽下去的飯食一半卡在了嗓子裏，一半便久久地含在了嘴裏。
顯然，孟公子對這樣的情形不甚滿意，然而，他的聲音卻是異常的柔和:“這麽不乖，仔細本公子晚上給你們加餐。”
“公子饒命！”一位女子終於扛不住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拚命地磕起頭來，“求公子饒了我吧！”
“哦？”孟公子的斷眉向上微微一挑，“饒你？姑且說一說你的理由，看是否能獲得本公子的認可。”
那女子將頭更瘋狂地砸向地麵，“求公子饒了我吧，我已兩天兩夜未曾合眼，再加餐會死的。”
“你這是幹什麽呢？小心嚇到了咱們的新姐妹！”孟公子雖然麵露不悅，語氣卻保持著應有的柔和，“玉露，這裏就屬你最不乖了，你該不會是忘記了該如何取悅你的主人了？”
被稱作玉露的女子臉色一白，她將雙手支在地上，身子伴著“汪汪汪汪……”的喊聲有節奏地搖擺著。
孟公子走近玉露，一撩袍子直直地向玉露躬起的後背坐去，他用折扇輕佻地拍打玉露兩下，“不錯，不錯，這樣子才乖，今晚的加餐免了，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
玉露帶著哭腔激動地感道:“謝主人恩賜！”
其他女子見狀也紛紛開始效仿起來，她們一齊匍匐在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叫聲:“汪汪汪汪……”
那一串叫聲尖利無比，刺激著每個人的耳膜。
孟公子有些煩躁，他擺擺手，對那些女子喊道:“好了，好了，看你們下午的表現了，都好好幹活，若是惹了本公子不快，還是會給你們加餐的！”
吳管家趁機饒有興致地看向我，問我道:“紅玉，你要不要一起用餐啊？”
我本已饑餓到極致的腸胃此刻卻劇烈地抽搐了起來，“哇”的一聲，我將胃裏的膽汁幾乎吐了個幹淨。
我痛苦地弓著身子，對他們說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寧死不吃嗟來之食！”
“姑娘好氣魄！本公子愈發的欣賞你了！”
孟公子在空中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登時，一眾壯漢向我圍來，嚴陣以待。
我直起身子，挑釁地看著他們，“單挑，還是一齊上？”
一個壯漢率先飛出一腳向我的心口處踹來，我一個閃身，輕鬆地躲了開來。
壯漢為自己在眾人麵前出醜而感到氣惱，他再次出了狠招，用手指飛速向我的雙目插來。
待那手指距離我一寸之距，我伸出手來反捉住那手指，隻聽“哢嚓”一聲，那壯漢的兩整節手指滾落在地。
壯漢先是一怔，繼而爆發出一陣慘叫聲，“他媽的，老子的手！”
眾人見狀，驚愕不已。
更多人湧上前來，欲將我快速拿下。我奮力反抗，雖沒有占據上風，卻也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
“好！”一旁觀戰的孟公子興奮了起來，他不住地拍手稱讚，“紅玉姑娘倒是有一些身手，隻是功力尚淺，往後本公子陪你切磋切磋，假以時日定是一把好用的刀。”
“刀”這一字分外刺耳，蘇言塵含笑的麵孔好似浮現於我的麵前，“綃兒不愧是孤精心打造的一把好刀！綃兒在，孤這江山便在！”
我的耳朵裏嗡嗡作響，那“一把好刀”的字眼好似連綿不絕的回音，擾得我整個人都混亂了、崩潰了。
我在心中憤怒地呐喊道:“我是人，不是刀！”
我的氣勢隨著情緒的急劇波動而偃旗息鼓。
我輾轉幾世才複又遇上的人竟把我視作一把鎮守江山的刀，如此的悲涼！
“不！我不要做你的刀！蘇言塵，我不要做你的刀！”我不停地呐喊著，直至完全地失控。
那些人趁機一擁而上，將我俘虜。
我如同一個被抽幹了精血的行屍走肉僵立在那裏任人擺布。
我的大腦空空如也，連表情都是木然的。
“誰是蘇言塵？”孟公子將我的狼狽盡收眼底，他一臉好笑地打量著我，“別告訴本公子，紅玉姑娘早已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這三個字被孟公子咬得很重，吳管家和眾人的臉皆變得嚴肅、驚恐起來。
嗬，心上人！
於我而言，這三個字遠遠不足以形容出蘇言塵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們幾生幾世的相守與錯過，幾生幾世的愛恨與糾纏，又怎是“心上人”這三字能解釋得清楚的？
“紅玉姑娘，請回答本公子的問題，你口中的蘇言塵是否是你的心上人？”
孟公子的聲音又抬高了幾分，空氣也隨之變得壓抑了幾分。
周圍變得安靜起來，落針可聞。
我將視線從遠處的虛無處收回來，緩緩地在孟公子的臉上聚焦。
“你又不是他，憑什麽以這種口氣對我講話？”
孟公子冷笑一聲，“所以，紅玉姑娘是否有心上人？那個人又是誰？是否健在？”
隨著孟公子愈演愈烈的怒氣，那些人不約而同地拔出劍來。
“唰唰唰……”數支長劍齊齊向我刺來。
我淡然地回望著孟公子，“那個人活在我心中，比心上人更重要，比仇人更刻骨。”
“紅玉，你，你……”吳管家的聲音顫動，他指著我，語無倫次地說道，“你可沒有告訴過我，你有什麽心上人！你若是有意欺瞞我，我定會要你好看！”
“吳管家，本公子提醒過你許多次，對姑娘家說話要溫柔！”
孟公子向我走來，他的臉上仍是掛著一副溫潤的笑意，“紅玉，告訴本公子，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