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隊伍再次啟程。
淩冽的寒風卷起陣陣塵土掃過每個人的麵龐,女人們個個麵色慘白,拖著沉重的步伐艱難地往前移動著。
“啪啪啪……”長長的鞭子裹挾著寒風抽在她們的臉上、身上,驚起慘叫聲聲。
一個女子長嚎一聲,倒地不起。
有人拿鞭子在她的鼻子旁探尋一番,冷冷道:“這人死了!”
幾個人走過來砍斷係在她身上的繩子,將她拖到路旁的枯草從裏。
砍斷的繩子重新打上了死結,女人們又被串在了一起,沿著直線一寸寸前行。她們的臉上找不到一絲情緒,好像剛剛那場動亂壓根不曾發生,而死在她們麵前的女子也不過是一隻螞蟻。
我跟在隊伍後麵艱難地行走著。由於我的腿傷尚未愈合,我走動得極慢。
眼看一道鞭子即將衝我頭頂砸下來,我緊張不已,脫口而出一句威脅之語:“莫要傷我,我不可流血!”
我是真心地在提醒他們,我的血將會給眼前的所有人帶來致命的災難。
雖然這裏的很多人都該死,我卻不想製造殺戮。我真心希望自己的這一份善意能被接納,然而,我也充分做好了被他們褻瀆善意的準備。
我這句滿懷善意的提醒一經出口,果真引起了一場無比消極的反饋。
先是手執鞭子的人愣在原處,他不屑地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繼而哈哈大笑起來:“你是何等身份,竟然傷不得?可知你身旁的這些女子曾是何等身份?她們可是你們南貞國君從門閥貴族之中選出的千金之軀,特意獻往北薺為奴。你比她們更尊貴還是更下賤呢?”
言畢,那人有意將鞭子抽打在旁邊幾個女人的身上,引得女人們慘叫聲聲。
他每抽打一人便得意洋洋地念出其名字:
“這位是丞相府千金王琰!”
“這位是關內侯千金陸蓉貞!”
“這位是尚書府千金劉敏淑!”
最後,他將鞭子指向我,一臉壞笑道:“要不要報出你的家世名諱,讓本人領教一番是否打得了。”
我有意做出誇張的反應,先是睜大了眼睛望向那人,再虛張聲勢地望向四周,最後無比神秘兮兮地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這些女子皆是魔鬼,她們將來會向你們索命!你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已盡到提醒之責!”
聞聽此言,近前的幾個士兵麵麵相覷,他們悄聲議論道:
“這個女人好像腦子有點問題。一個又醜又瘋的女人要來何用?”
“反正帶著也是累贅,不如就地解決了!”
他們互相遞了個眼神,果斷地砍斷係在我身上的繩索,將我向旁邊拖去。
我被丟在了路旁的一處廢墟,他們以為等待我的將是寒冷的侵蝕,和猛獸的撕咬。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表麵上卻裝出驚恐之極的模樣,向他們連連求饒道:“求求你們,千萬別把我丟下,我怕死!”
我越是驚恐,越是低聲下氣地求饒,那些人越是堅定了將我扔在荒野的決定。
最後一個人人離去時,還不忘回頭諷刺我一通:“你的血既然這麽珍貴,就把你的血留著喂狼吧!”
我目送隊伍離去,剛要鬆上一口氣,卻見一人騎著黑馬向我這裏奔來。
不好!
那個人可真是我的克星。
我的情緒莫名的複雜,有失望,有無奈,甚至還有那麽一丟丟不易察覺的驚喜。
蘇士清,這個與蘇言塵和慕楠各有幾分相像的男子屢屢與我無意間相遇,不知藏在其中的究竟是天意還是巧合?
我迎著蘇士清審視我的目光,微微一笑:“蘇將軍,你這是有多麽的不舍得丟下我啊?”
蘇士清眉頭一挑,戲謔道:“姑娘果真是好手段,差一點就讓你逃之夭夭了!”
聞聽此言,我忍不住輕歎一聲:“我非貴族千金,不在將軍押送的名冊裏,又是這副醜陋不堪的樣貌,將軍為何不肯放我一馬?”
蘇士清冷笑道:“我可以放走這裏的任何一位姑娘,卻獨獨不能放了你走!”
我有意挑釁他一番,言辭犀利地說道:“若是將軍執意要將小女子帶上倒也無妨,隻不過小女子有必要提醒將軍:這一路我將不斷給將軍製造麻煩,屆時將軍恐是要困頓、抓狂,對今時引狼入室之舉悔恨不已。”
蘇士清的臉色微變,他的聲音也染了些許怒意:“嗬,我差點忘了你乃妖邪之人,又怎可用常人之法對待之?”
“將軍欲如何待我?”我望了眼遠處那個附在馬背之上的禾秀,苦笑一聲,“將我這妖邪之人視若珍寶定是不會了。亦或是將我淩虐至死?”
看來禾秀應是十分享受替身這個角色,而他蘇士清也完全樂在其中。
遭遇背叛,又被人頂替身份,這種滋味著實也算不上好受。
事實上,我對這兩人是頗有埋怨的。
我處處挑釁的態度,惹得蘇士清十分的不悅,他的眸色一沉,冷聲道:“我不會殺你,我要將你帶回北薺為我的兄長解除蠱毒。”
我登時回懟道:“我非那施蠱之人,恕我愛莫能助!”
蘇士清的眸子裏突然升騰起一股殺氣,他逼近我,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的秉性、你的容貌皆與我兄長之描述相符,還敢詭辯!我這一生最恨你們這種奸詐妖邪之人!那孟凡韜雖非大善之人,卻絕不應該死於你這妖邪之術!我的兄長戎馬半生,卻在戰場上遭你蠱術,這些年活得生不如死。”
我的視線緊緊地鎖在蘇士清的臉上,一字一句,寒氣逼人:“既是如此,將軍應將我殺之而後快!讓我痛快地死去,於你於我,於這裏的所有人皆是一樁幸事!”
“來人!用鐵鏈鎖住她的手腳!”蘇士清對下屬吩咐道,他最後向我望了一眼,“死何其容易,我卻偏不遂了你願!”
他的話音剛落,幾個士兵登時向我圍來,他們凶神惡煞地對我一陣拳打腳踢。
一副沉重的鎖鏈很快加在了我的身上,我剛一掙紮,便有一道鞭影自我的頭頂之上向我狠狠砸來,我根本無力躲閃,任那鞭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後背之上。
刹那間,我後背處的皮膚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鮮血,芳香,數不清的毒蟲……
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躲無可躲的淒慘場景。
空氣中很快便升騰起濃鬱的芳香,原本神色麻木的人們瞬時來了精神,他們貪婪地呼吸著那奇異的芳香,完全忽略了周遭的異常。
一場瘋狂的異象蓄勢待發。
待香味彌漫了整個空氣,人們終於發現了異樣。
終於,有人大聲地呼喊了起來:“蟲子,好多的蟲子!”
有更多的人大聲地呼喊了起來:“蟲子,那些蟲子在吃那個女人的血肉!天哪!太恐怖了!”
我聽著他們的驚聲尖叫,感受著蟲子一點點啃噬自己的血,卻漸漸聽不見、看不見周遭的一切。
又一次,我進入了那個屬於另一個女人的空間。
我看到了蘇言塵與我的初見!
我看到了蘇言塵與我所有的前世今生,恩恩怨怨。
我曾為了見他一麵,在人間開了一家靈魂之鋪,為此做過許多的錯事。
我曾為了他分裂成雙重人格,一個是林予綃,一個是柳綃玥。
柳綃玥最終淪為了惡魔,被困於無邊的虛妄,而林予綃卻困在自己的記憶之中,久久地走不出來。
她變成了一世的花,一世的蝶,她是荔菲綃,她是阮汐,她還是今世的我……
而他,經過幾世的輪回卻早已改變了模樣……
那個蘇士清的臉與蘇言塵的臉,交相出現於我的眼前。
我竟分不清誰是誰。
我的情緒跟隨著記憶中的場景劇烈地波動著。
我的耳邊沒有想象中的慘叫聲,唯有一聲聲深情的呼喚不停地回**著。
“綃兒。”
“綃兒。”
我瘋狂地喊道:“我不是綃兒,我是雲亦然!蘇言塵,我寧肯死去,也不要再見到你!”
我的腦海之中突然湧出了兩種聲音,她們異口同聲,振聾發聵:“是嗎?你敢直視自己的靈魂嗎?”
我的靈魂?
我的靈魂有幾重?
我是誰?林予綃?柳綃玥?亦或是阮汐?荔菲綃?
不!統統都不是!
我是雲亦然!
我隻屬於雲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