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傳第一章 漂泊

“林天,對不起。我沒有勇氣等到第七天,也沒有勇氣寫下什麽……”

窗口,一陣冷風吹來,將垂在我眼前的頭發吹得四處飛揚。

我把雙手伸出窗外,攤開手掌,感受著那接近零度的雨絲慢慢抽幹我的體溫。

輕輕歎氣,一團白霧從我口中飛逸而出,轉瞬之間就被細密的雨水澆滅。

我摘下耳機,關上錄音筆,將它小心翼翼地收拾進旅行包。

馨雨已經離開這裏,我也該走了。能勉強說一些蹩腳的英語的小旅館老板告訴我,曾經有一個中國女人來這裏住過一段時間,但兩天前剛走,不知去了哪裏。

他說的中國女人就是馨雨。

三個月來,我到處尋找她的蹤跡。可惜總在我獲得一絲線索之後,與她失之交臂。我和她就像磁鐵的兩極,無法自然而輕鬆地相遇。能夠勾起一點點的回憶的,是那支貯藏著馨雨聲音的錄音筆。

外麵的雨還是沒有停,一些翠綠的小樹在院子裏鬱鬱蔥蔥地生長著,雨水順著那些綠色的枝幹緩緩下滑,慢慢滲入黑色的泥土裏。

與往常一樣,昨晚我和秦琴互通電話。和往常不一樣的是,昨天在電話裏,我們吵了一架。

秦琴說她想要回國,不願繼續留在德國獨自念書。我當時覺得,她是借機表現自己的不滿。

在我眼裏,秦琴依然隻是個孩子。有時候,習慣通過撒嬌或者任性來獲得身邊的人對她的關注。

“先生,您的午餐。”嘴巴下麵留著一小撮黑色胡子的旅館老板端著餐盤進入我的房間,口裏說的是蹩腳的英語。

“謝謝。”我向他點點頭,塞給他一張當地的貨幣。

若不是馨雨的關係,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來到這個太平洋裏麵的小島——在世界地圖上都無法找到名字和標誌的小島。

今天上午給尹善美打了一個電話,莉莎在那裏似乎生活的很好,和尹善美的兒子孫善也相處的不錯。

我最怕莉莎問我:“爸爸,你找到媽媽了嗎?”可是,每次和她打電話,她必定都會這麽問。我也想快點找到馨雨,但是……

三個月……一轉眼就是三個月。

和馨雨相處三個月,接著分離三個月。似乎是上帝精妙的安排。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相信我很快就能找到馨雨。

午餐不可口,唯一的優點就是便宜。我吃著午餐,有些呆滯地繼續看著雨霧彌漫的院子。

我出來找馨雨,老爸沒有什麽意見,把青龍會裏原屬於我的眾多事務轉交給阿虎哥。

“找到馨雨之後,盡快回來。”老爸說話始終很簡單,即便是離別的時候也這樣。我隻是有些驚訝,老爸說的是“馨雨”,聽上去有些過於親切。

我在馨雨家住了三個月,到最後老爸才告訴我,馨雨是他的好友——香港賭神的女兒,那是他第一次向我坦白秘密。自從那時起,我腦海裏一直頑固地以為,老爸還對我隱瞞著什麽。我知道的事情,老爸幾乎都知道;而老爸知道的,我未必知道。

小碟子裏那些粘糊糊的肉塊很難吃,我放下餐具,心情和院子裏的泥地一樣,糟糕透頂。

拿起手機,給遠在德國的秦琴打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秦琴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抵觸,她的耳朵似乎特別靈:“你那裏在下雨?冷不冷?”

“還行。我想過了,你想回國,那是你的決定,我無權幹涉。”剛說完,我忍不住打一個噴嚏。語氣高傲而威嚴,打電話之前,我已經醞釀了許久。但該死的噴嚏,打亂了我的計劃。

“你感冒了?要不要緊?”果然,秦琴直接忽略我的話題,當然我明白,她不是故意的。

“不要緊。我想說的是,如果你覺得不快樂,那你還是回國吧。”我趕緊把話題扳回正軌。

“你不在德國,我覺得什麽都沒有意思。如果回國,我可能會去南城美院當音樂老師。”電話裏,秦琴忽然變得失落。

任何一朵豔麗的花朵,經過三個月,都會變得枯萎。愛情也是類似。我和秦琴的關係,不像以前那麽熱烈,卻也沒有平滑地轉入生活,仿佛一架破舊的飛機,沒法在平流層中快速地飛行,也沒法在陸地上平穩地降落,隻能在充滿危險的對流層中顛簸。

“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我等你。”輕聲地說完,秦琴沒有掛斷電話,希望得到其他的訊息。

“好的,再見。”我合上手機,心裏有一種絞痛。

在外漂泊三個月,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愛的是誰,究竟是馨雨還是秦琴。

我不期望太多,僅僅希望馨雨能夠留在我的身邊,僅僅是出於想要照顧她的強烈願望。

悄無聲息地整理著自己的東西,將旅行包塞的滿滿的,心裏卻是空空的。

拿出一張地圖,仔細翻尋著各種信息,最終將目光定格在其中的一個橢圓形的小島上。

從這裏到那個橢圓小島,需要乘船,兩天才有一個班次。我祈禱著能在那裏碰到馨雨。她兩天前離開這裏,很有可能去了那裏。

長長地呼一口氣,背起沉重的旅行包,看到窗台上餐盤裏肉塊已經僵硬地如同黑色的石塊,心裏覺得一陣惡心——幸虧自己沒有吃。

小旅館老板殷勤地送我出門,不斷地說著bye,bye,這是他除了money以外唯一熟練的英語單詞。

三個月來,我打探著馨雨的行蹤,來到一個又一個地方,幾乎將整個世界繞一圈。我發現,這些地方都有一個共同點:偏僻,但是純樸,在這些地方,即使是人性中的貪婪,也是孩童般可愛。

馨雨在錄音筆裏留言說,她想去尋找“生存的意義”。因為幾年前父親的死,她心裏始終有一塊陰影無法消除。不知道這三個月來,對於這“生存的意義”,她是否已經找到任何端倪。

我的目的僅僅是想找到馨雨,但跟著她的蹤跡旅行,我領略到許多以前未曾有過的感悟,就仿佛是馨雨在前方播種,我在後麵收獲,有些無奈也有些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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