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兩天裏,陽城得到了暫時的安寧。除了大街小巷裏的殘磚敗瓦,似乎看不出來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爭鋒對決。

不過雖然沒有炮火,但是沈聿瀟和裴世修並不敢怠慢。他們用盡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空間排兵布陣。

因為陽城的火力還不是很充足,最重要的是上一場戰鬥中,已經犧牲了很多的兄弟,剩下的人理論上已經不足以支撐任何一場中等規模的戰鬥,更重要的事,他們無法預測日國部隊在下一次戰鬥中會投入何種程度的武器裝備。但是預感告訴他們,下一次,日國部隊不會那麽好對付了。

沈聿瀟視察好各處哨卡,這些暗哨可以迅速看到日國部隊的集結和進攻。但是這些操作隻能起到微不足道的輔助作用,最重要的還是兵力和武器。

視察結束,沈聿瀟回到府裏後,遇見裴世修的第一句話便問:“怎麽樣,那邊有消息了嗎?能派多少人來接應我們?”

裴世修的的右手搭在剛放下的電話機上,臉色難看得很。

看到裴世修苦瓜一樣的臉色,沈聿瀟的心情頹了半截。

“他娘的,平時口口聲聲的都是一種信仰,都是親如手足的兄弟,如今陽城有難,借點兵力都借不過來了嗎?”沈聿瀟捶起桌子踢起板凳,用客廳改造成的指揮室一下子嘈雜起來。

他們開會的時候,黎書是不能進入指揮室的,但是這麽大的動靜,黎書不可能一點都聽不見。他很想推門而入,深情地抱住沈聿瀟,但他不能那麽做,他隻能遠遠地站在柱子後麵,憂愁的看著那扇禁閉的大門,聽著時而尖銳,時而沉悶的怒罵聲。

“你也別太擔心了,他們自會有他們的辦法的,我倆啊,現在隻要照顧好他們的飲食起居,就是為反擊做貢獻了。”淩淮從背後拍了拍黎書的肩膀說。

淩淮總是出現的很合時宜,他的話很對,黎書現在什麽也做不了,他不是老天爺,可以撒豆成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沈聿瀟的身邊。

夜晚很快來臨,沈聿瀟煩悶地坐在窗戶前,他的思緒淩亂,眼神透露著迷茫。仿佛要被吞沒在黑夜裏。

黎書將一杯剛泡好的**茶遞到沈聿瀟的手裏,輕柔地說:“喝口茶吧,聽你喊了一下午,潤潤嗓子。”

沈聿瀟接過茶杯,但是並沒有喝上一口就把茶杯放置在了書桌上,轉而迅速握住黎書的手說:“明天,你和淩淮坐上凱明的車,離開陽城。”

“離開這裏?”黎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繼續問道:“去哪裏?”

“去徽城,那裏目前是蘇軍範圍,很安全。”

本來黎書還以為沈聿瀟是想到了什麽好辦法,結果隻是安排自己和淩淮提前轉移而已,說白了就是安排自己先逃命。這樣的操作黎書是不會答應的。

“所以,你還在這裏,卻讓我離開?”

黎書的語氣顯現出很深刻的哀怨,仿佛是在責罵沈聿瀟對他的不理解。

“不是,你聽我說,你先走,我們會見麵的……”

“你以為你們下午的話我沒有聽見嘛,根本不會有人來支援陽城,等日國部隊打來的那一天,我們是必然要死的對不對?”

“所以我才讓你走。”沈聿瀟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黎書的不聽話讓他煩躁。

可是黎書根本不聽他的勸解。

“你認為你死了我會獨活嘛?不,我不會,以往一個人的日子我已經過的太厭倦了,我再也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黎書的聲音由一開始的嘶吼慢慢變得溫婉,淚水不自覺地從他那雙閃爍的眼睛裏流了下來。

“可是,我就想看著你繼續活著。”沈聿瀟說。他的聲音竟然填滿了卑微與祈求:“隻要你活著,世界上就有個人會記得我,那樣我在地下就不孤單了。”

“如果你相信人有生前和死後,那又幹嘛害怕我也死了呢?”

不可否認,黎書的這句話太過於詭辯,可是這樣的詭辯在這個時刻卻又是那樣的無懈可擊。

兩個人陷入長足的沉默。

“我不走,要走黎書走。”

寂靜的夜晚,屋外傳來淩淮的吵鬧聲。

“沈聿瀟,我告訴你,任憑你怎麽安排,我是不會離開裴世修的。”淩淮一邊敲門一邊大喊。

裴世修無奈地跟在後麵,一腳踹折了旁邊的籬笆。

“老裴啊,我倆看來是想多了,不走就不走吧,一起死也挺好,就是後悔沒學兩手麻將,要不然四個人剛好一桌。”沈聿瀟望著夜空,自做娛樂地說。

裴世修和淩淮先是一驚,繼而明白了沈聿瀟的意思,看來黎書也已經做好了留下來赴死的準備了。

今晚的夜空難得的清爽,星星一個一個錯落在黑色的夜幕上,像一隻隻眼睛,凝視著黎書腳下這片被命運摧殘的土地。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坐在廊下仰望星空了吧。”黎書說。

沈聿瀟低下頭思索了一番,點點頭。

是很久了,那都是兒時的時光了。

那時候沈天白還沒有死,沈家還是那個徽城的一方大家。夏天的夜裏,沈聿瀟總喜歡在洗完澡之後,光著身子滿院子的跑。黎書就拿著毯子跟在後麵追。追不上就一直追,追上了就用毯子裹住他,隻露出沈聿瀟那濕漉漉的小腦袋瓜。

如今再看向身邊的他,已經比黎書還要高大的多了。穿著黃色軍裝的他,臉上早已退去了稚嫩,沒有修的很利索的胡渣,透露著成熟與滄桑。

“你說,星星為什麽那麽漂亮呢?他知道他所照耀的土地,正在發生著殘酷的戰鬥嗎?”黎書依偎在沈聿瀟的肩膀上問。

“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沈聿瀟摟住黎書的腰,氣息緩緩從黎書的額前流過。

“你說他會幫我們祈禱嗎?”

“會的吧。”沈聿瀟回答,同時又自語道:“也許不會。”

星空在任何時候都是美的,也許他那經久不衰的美,正是因為他的無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星星對任何一方都不會產生悲憫,這才造就了他的永恒。

“轟。”

“轟。”

“轟。”

……

遠處想起了幾聲零散的槍炮聲,像是哪個大戶人家燃放的爆竹。接著聲響的頻率變得越來越緊湊。

日國部隊的進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