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段寂靜之後,沈天佩聽到從外麵傳來的腳步聲,回過頭,是黎書。
“我就在這。沈天佩,你要是把這些布重新回歸原位我就當今天的事情沒發生。我繼續賣我的洋布,你也繼續賣你的土布。”黎書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姿態說,態度卻是不容置疑的。
“那我要是不呢?”沈天佩歪著腦袋哼笑道。
“哼,沈少爺如今已然是裴大帥營子裏的團長,你當真要在這裏放肆?沈天玨的後果你當真忘了?”黎書不疾不徐地問。
“是嗎?也許吧,可是現在誰都知道裴大帥正在跟北方聯盟軍打,一個人打一個聯盟,我看呐凶多吉少咯。即便打贏了又如何,現在也救不了你!”沈天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旁邊的人也被他的話感染,個個挺胸抬頭。
“你要為沈天玨報仇也不用這樣急躁,也該找個高級的由頭才是。”黎書警告到,他是真的不想在與人為敵,隻是這沈天佩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腸,要與黎書反目到底了。
“你這是哪裏的話,我們不過來看看你這洋布,哪裏就什麽報仇不報仇的了。”沈天佩故作大度的樣子,手裏卻又打翻了幾匹布。滿眼看去,店裏已經亂作了一團。
黎書咬緊了牙冠,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幾個人還在笑著,然而下一秒就聽見了一陣槍響,接著沈天佩就哀嚎著窩在了地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小腿上的血跡汩汩冒出,看得叫人害怕。
“你,你有槍,你居然用槍。”沈天佩終於害怕了,夾雜著腿上傷口的疼痛,嘴裏胡言亂語起來:“還有沒有王法,報官,我要報官。”
看到沈天佩這個樣子,跟著他來的幾個老板早就蔫了氣,而那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此刻也沒了先前的架勢。畢竟他們沒有料到黎書手裏有槍,更沒有料到黎書竟然有勇氣開槍,各個都慌了神。
巡捕房到是來了,可是就像黎書說的,沈家少爺如今是裴大帥身邊的紅人,而徽城又是裴世修的地盤,巡捕房自然也就不願意因為沈天佩得罪黎書,叫黎書付了醫藥費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下沈天佩等一眾人徹底慌了。如今兩兄弟都瘸在了家裏,想在翻身恐怕就難了。至於其他幾個綢緞莊的老板,其實早就覬覦洋布成本低,利潤高。如今沒了沈天佩的牽製,到反而有了和黎書合作的意思。
黎書用的槍是裴世修給的。不知怎麽的,自從讀了沈聿瀟的信,看到了那些殘酷的戰爭畫麵,早上起來的時候黎書就鬼使神差地觸碰了那把束之高閣的勃朗寧。
然而第一次碰它,就用它傷了人,或者也可以說保了自己。
世道就是這樣的殘酷,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也許在這亂世,保得了自己,才能有心力去保護別人吧。
於是,黎書漸漸地理解了裴世修的蠻橫,沈聿瀟的極端,因為他也開始將自己置身其中。從打那一槍開始,黎書就知道有些東西就回不去了,隻是黎書依舊保持著內心的那份純真和善良。冬天給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舊置辦粥場,碰上哪戶佃農家出了意外依舊減租或者免租。這是沈天白在世時的舊例,也是黎書心裏的一份堅守。
裴世修剛到徽城就聽說了黎書的“壯舉”。裴世修對此很得意,心想不愧是老子喜歡的人,就該有這魄力,不孬。
所以在剛回到裴府休整了一會兒後,裴世修就叫人備了車。
“大帥是要去黎書那裏?”淩淮的一雙桃花眼緊盯著裴世修。離了營子,淩淮愈發沒規矩起來,時不時言語輕佻,搔首弄姿。
裴世修點了點頭。
外麵有人說車子備好了,於是裴世修起身走了出去。
“大帥,也帶我出去走走嘛!這徽城我還沒見過長啥樣呢!”淩淮邊說邊跟在後麵。可是這次裴世修卻發了話,讓他在家好好待著,以後自然有機會出去逛。淩淮自然明白裴世修的意思,自己隻不過是黎書的替身,替身又怎麽能和正主見麵呢?所以雖然有氣,卻也無可奈何。
而這,也讓他的妒火又再次燃燒了起來。
柱子剛送走一個來買布匹的客人,轉身進屋的時候看見了剛從車下下來的裴世修。裴世修的軍大衣很好認,柱子一眼就看到了他。
“大帥。”柱子福了福身體問候道。
裴世修點了點頭,兩三步就跨進了店裏。
黎書正在低頭擺弄綢緞,猛然間一抬頭,看見了裴世修。
“大帥。”黎書非常差異地看著裴世修,嘴裏不自覺地嘟囔道。仿佛裴世修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一樣。
見黎書呆呆的樣子,裴世修大笑一聲,質問道:“眼睛瞪的跟個銅鈴似的,怎麽,不認識老子了?你個沒良心的小東西。”裴世修說著脫下手套,指了指黎書道。
裴世修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浮,這次又發明了新的詞匯—“沒良心的小東西”。這,怎麽就沒良心了?還有,小東西?這怎麽聽都像煙花之地的女子在跟男客磨嘴皮子。
黎書一時語塞,不過不知怎的,如果是以前遇到裴世修這個天煞孤星,黎書一定會遠遠地躲開,能走多遠,走多遠。可是這會兒看到裴世修,心裏竟然多了一絲欣慰與安然。雖然一定程度上有沈聿瀟的成分在,但是撇開沈聿瀟,黎書此時也是這樣的感覺。
所以黎書第一次在裴世修麵前改變了態度,叫出“大帥”兩個字的時候多了一份柔情與理解。
旁人對這細微的差別自然是不會察覺的,但是裴世修心裏到是咯噔了一下。心想黎書今日怎麽這樣溫柔體貼了。
“黎書。”裴世修充滿傲氣的一張臉頓時柔軟起來。兩人目視良久,沒有說話。
黎書將裴世修請到內屋,叫柱子上了茶。
“大帥,店裏不比宅子裏,招呼不周,您請喝茶。”說著黎書將泡好的茶端到裴世修手裏。
裴世修還是一如既往地摸了一下黎書的手。黎書一個驚訝,趕緊抽了手。
“大帥,別這樣。”黎書退後幾步說。
以前黎書都隻是後退,並表現出一副貞潔烈女的姿態,仿佛時刻會拿刀抹了脖子以證清白,可是這次怎麽還說了這樣一番話?
裴世修看不懂了,但是心裏又隱隱地有些懂了。久經“沙場”的裴世修明白了,黎書對自己的退卻,都是因為沈聿瀟,而以前,可能連黎書自己都不明白他自己到底喜歡的是誰,所以他的拒絕是慌亂的,沒有目的的,而現在,他是為沈聿瀟守著貞潔。
裴世修雖然霸道,但是如今黎書既然已經有了自己對於愛情的目標,那他也就隻剩下支持和祝福。況且這段時間下來,沈聿瀟在他眼裏也有了不一樣的認識。他是可靠的,黎書跟著他,不會受委屈。
淩淮在院子裏來回踱步,黎書,他一定要見上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