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瓊枝抱著那個生的‘玉’雪可愛,正在繈褓裏咿咿呀呀的‘女’嬰來找衛謹之的時候,衛謹之正和岑蘭芷一起在庭院裏曬太陽。

一張大大的躺椅上,他睡在左側,岑蘭芷就沉睡在他右側,白皙的臉頰在晚秋的燦爛陽光中越發顯得剔透如上好的白瓷。衛謹之看一會兒書就將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然後嘴邊擎著一抹溫和至極的笑,為她把臉頰上被微風吹‘亂’的鬢發理好。

他們這兩天都在這外麵曬太陽,除了雲清秋和東風南風這幾個人,並沒有其他人會來。而東風他們看著自家公子這個模樣就覺得心酸,也不想打擾他,所以時常都是這樣衛謹之一邊看書一邊看岑蘭芷,然後安安靜靜的度過一整天。

聽見瓊枝的腳步身,衛謹之放下書微微側過頭。瓊枝站在他三步之外,雖然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但是看上去並沒有之前那樣尖銳,至少能好好的和衛謹之說話了。

衛謹之對她的態度始終都沒有變過,因為岑蘭芷還有姬臨琅,他會給她尊重,但是要說喜愛是沒有的。

“瓊枝姑娘來是有什麽事嗎?”衛謹之一襲青衫語氣溫和。

他一直是這麽個樣子,但是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洗禮,見識了他布下的各種局,瓊枝可不會像最開始那樣覺得這個男人是個溫和的人。她還記著自己之前和他爭吵,臉‘色’有些僵的說:“衛公子,你還沒有給小姐的‘女’兒取名。”

“取名?”衛謹之這才將目光分了一點給她抱著的孩子,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還有這個孩子,就叫衛鳶吧。”

看到他這漫不經心隨口一說的模樣,瓊枝又忍不住皺眉了,“你不喜歡這個孩子?這是小姐和你的骨‘肉’,如果是因為小姐的死遷怒她,這對孩子是不公平的。”

“並非如此。”衛謹之說了這麽一句就不再開口,他是因為不喜歡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更親近岑蘭芷的人,即使這個孩子身體裏流著他和心愛之人的血那又怎麽樣,本來可以隻有他和岑蘭芷兩個人,沒想到現在又被迫出現了這麽一個孩子,衛謹之無法對她喜愛。

或者說,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麵來說,在衛謹之眼裏和瓊枝所處的地位是一樣的。都是他必須接受但是並不是從個人來說覺得喜愛的。

瓊枝無法從他笑‘吟’‘吟’的表情裏看出什麽,隻能抿‘唇’看了一眼衛謹之懷中的岑蘭芷,然後抱著懷裏的孩子離開了這裏。

那個被取名為衛鳶的孩子沒有感覺到親生父親的淡漠和瓊枝的疼惜,她在繈褓裏笑的無憂無慮,特別的惹人喜愛。她長得很好,幾乎是結合了岑蘭芷與衛謹之容貌上的長處,這麽小的年紀就能看出來日後肯定是個不輸於岑蘭芷的大美人。

瓊枝疼惜的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以後你就叫衛鳶了,其他人不疼你,幹娘疼你,你娘親不在了,以後幹娘就是你娘親,會好好照顧你。”

習慣‘性’一張冷臉的姬臨琅站在院子‘門’口等著她,見她出來就朝她伸出了手,頗熟練的把衛鳶接了過來抱在懷裏,又有些猶豫的開口說:“別和闌亭生氣了,他現在肯定也很難過。”

“嗯,我知道,我不會衝動了。”瓊枝走在他身邊,神情有些疲憊。她和姬臨琅是接了信臨時從戰場上跑過來的,現在是兩軍僵持他們才有喘.息的時間,等戰事一起,他們又要奔赴戰場。瓊枝這些日子和姬臨琅並肩戰鬥,幾經生死都在一起,已經擁有了相當的默契。

所以等她開口說了一句:“等戰事結束,我們把這孩子……”然後頓住去看姬臨琅的時候,姬臨琅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說:“到時候我們認這孩子做幹‘女’兒,如果闌亭願意,我們可以把她放在身邊照顧。”

瓊枝神情輕鬆了些,一手攥著他的袖子。戰事結束後,不論結果如何,她都會嫁給這個甚至願意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是他在幾次遇到險境時的勇敢果決不離不棄,一點點打消了她的顧慮,所以到時候,如果他失敗,她會陪著他去死,如果他成功,她也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別難過,還有我。”

瓊枝不語,低頭將額頭倚在他的胳膊上。

瓊枝剛走,這院子又來了一個人。衛謹之眉頭微動看向屋簷,一個黑影如鷹一般從上麵撲下來,輕巧的落在離衛謹之不遠處。正是神出鬼沒,和他一起從池‘陰’族內出來的音遲。他的壽數長久,長相許久都沒有改變,看著就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雙眼睛除了看著他們族長會有灼熱的溫度,對其餘人都是一副不放在眼中的冷然模樣。

他倒是還‘挺’欣賞衛謹之,態度比起對岑蘭芷勉強算得上和藹,將手裏用竹筒裝著的‘藥’往衛謹之手上一放,淡淡的說句:“今天的‘藥’。”然後就刷的和來時一樣不見了蹤影。

衛謹之的病在池‘陰’族內調養的差不多,但是畢竟是多年的舊疾,要想徹底治好隻能這麽慢慢調養完好。關於他的身體問題,雲清秋是最為驚訝的,他自詡隱世神醫,醫術比學識也不差,至少比皇宮裏的禦醫要好。這麽多年來一直是他替衛謹之醫治,可他也隻能盡量替他拖延時間而無法徹底醫治好他。

就連音遲給衛謹之的‘藥’,雲清秋討了一點去埋頭鼓搗,也沒‘弄’出點什麽結果,滿臉驚歎的說那‘藥’裏麵用的‘藥’材都是他聞所未聞的。因此,雲清秋幾次三番的想找音遲請教一番。

但是奈何音遲早在池‘陰’族內聽秦箏夫人說起過自己和夫君,也就是和雲清秋之間的陳年矛盾,音遲還當真不想理雲清秋,也沒有告訴他秦箏夫人還活著的想法。即使雲清秋看上去溫潤如‘玉’特別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他也沒理會過他。

衛謹之瞧著音遲眨眼不見了蹤影,失笑的搖搖頭,喝完了又苦又腥的‘藥’,又拿起自己先前看到一小半的書接著看起來。

這些書他早幾年就已經全部都看過了,因著他過目不忘,這些看過的書都已經在他腦子裏了,現在再看實在沒有什麽意義。但是他之所以再看一遍,是因為這些書上麵被歪歪扭扭的隨意做了些批注。

這些批注都是之前岑蘭芷看書時批上的。岑蘭芷當初看這些書是因為這些書都是衛謹之看過的,而現在,衛謹之再看一遍,則是和當初的岑蘭芷目的一樣,無非是想要追尋她曾經的痕跡。用手描摹過那歪歪扭扭寫的不怎麽認真的字跡,衛謹之偶爾會輕笑出聲。

比起他自己一本正經的批注,岑蘭芷的批注隨‘性’有趣的多,有時候胡‘亂’寫的些什麽,也和內容不符合,隻是她自己當時心中想的一些東西而已。她想到什麽就寫什麽,把衛謹之珍藏的這些書寫的‘亂’七八糟。

她要是認真寫倒還好,一手小隸寫的非常漂亮,但是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寫的像七扭八扭的蟲子,愣是把美觀整潔的書麵空白處全給占滿了,也虧得衛謹之能看的明白她寫了些什麽。要是換個人敢這麽糟蹋書,衛謹之這麽個愛惜書籍藏書萬卷的家夥絕對不能容忍。但那個人是岑蘭芷,他就覺得她寫的都好,做什麽都好。

他手中拿著的這本是描寫各地風俗的遊誌,裏麵有一句寫了‘春’日孩童在田埂上放風箏的場景。這大概是讓岑蘭芷感興趣了,然後岑蘭芷就在旁邊寫了句:“待到‘春’來,與闌亭一起去屋頂上放紙鳶,自己做,樣式待定。”

可是寫完她又給劃掉了,改成去湖堤放紙鳶。衛謹之一看到就能明白,岑蘭芷之所以劃掉是因為,以他原本的身體情況,他的‘腿’到‘春’日還無法行走,在屋頂上放紙鳶有些勉強。

衛謹之正是看到這句,剛才才會在瓊枝問他怎麽給那孩子取名的時候,一時興起給起了個‘衛鳶’的名。

他似乎都能在眼前浮現岑蘭芷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是個什麽表情什麽姿勢,她一定是懶洋洋的靠在廊下,怎麽都不肯好好執筆,歪歪扭扭的一邊寫一邊笑。他想著就忍不住笑了,隻是笑完又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誰人解相思,唯你而已。”

“若你在‘春’日之前醒來,我陪你去屋頂上放紙鳶。”他半闔著眸子,在岑蘭芷的額頭上落下一‘吻’,聲音低不可聞,“現在的我可以陪你去很多地方了。”

他的身體慢慢痊愈,終於不再無時無刻在頭上懸著一把刀,不知道哪天就要撒手人寰,她也不用再替他擔憂。

衛謹之很清楚岑蘭芷的心意以及她的憂心,別人都覺得岑蘭芷任‘性’,但是,衛謹之知曉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清明保持本心,這一點他不如她。

三日過去,未明莊煥然一新,紅‘色’的綢緞和大紅燈籠隨處可見,在山道上豎起的華麗燈塔到了夜間會更加輝煌。偌大的山莊內人並不多,即使是山莊的主人大喜之日,也沒見到多少人,依山而建的連綿宮殿樓閣內行走的人們臉上並不見多少喜悅之‘色’,細細看去反倒能發現他們目中多是憐憫歎息。

喜宴上的來賓少得可憐,除了本就在莊子裏的瓊枝姬臨琅等人,就隻有一大早匆匆趕來的祁家大公子祁安瀾。

祁安瀾一貫是嬉笑人間的‘性’子,可這次他卻笑不出來了,他在另一個好友姬臨琅那裏知曉了來龍去脈,對於衛謹之要娶一個死人這件事,他會勸他想開會替他開解,卻不會阻止他。因為他們是好友,他們理解對方,能做的就隻剩下來這裏說一聲恭喜。

在這裏的所有人,不管能不能接受這場婚事,都開不了阻止的口,因為看到衛謹之那個模樣,所有人都覺得無法讓他從‘迷’障裏走出來。

衛謹之穿著大紅的衣衫,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他穿這麽‘豔’麗的顏‘色’,平常看上去溫潤清淺的男人穿上這一襲紅衣之後,更顯得麵如冠‘玉’笑如三月‘春’風中的灼灼桃‘花’,有種別與以往的生動之感。他很高興,凡是看到他笑容的人都這麽覺得。

他懷裏抱著同樣穿紅衣的岑蘭芷,岑蘭芷的衣服是衛謹之給她穿的,頭發是他梳的,臉上的淡妝也是他給畫的,她的一切都由他經手,半點不願假手他人。

衛謹之牢牢的抱著毫無知覺的岑蘭芷,就這麽抱著她拜天地。在喜廳觀禮的除了充當司儀的雲清秋,站在兩側的東風南風壁月以及三武,就剩下姬臨琅瓊枝還有祁安瀾,音遲並沒有出現,其他的下人則都守在了廳外。

喜廳裏很安靜,隻聽得見雲清秋緩緩的在念著結發誓詞,然後衛謹之注視著懷裏的人,依言行禮。

先是壁月沒忍住,眼淚在眼睛裏轉了幾轉終於還是掉了下來。瓊枝扭過頭被姬臨琅扶著,同樣是淚流滿麵。在廳中的人俱都麵‘色’沉重,唯獨衛謹之還滿麵笑容,心情出乎意料的好。

雲清秋大概是廳中除了衛謹之之外表情算得上最好的一個了,他念完了誓詞,高聲喊了一句:“禮成!”

看著站在廳中央一動不動的衛謹之,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見那本該死去多日的岑蘭芷垂在一邊的手臂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睛。

“咦,這是哪?你是誰?你長得真好看。”隨著一聲略沙啞的‘女’聲響起,廳中的啜泣聲一滯,整個喜廳裏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