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雲清秋是在‘藥’廬前的‘藥’圃裏收到的南風的傳書,將小‘藥’鋤放在腳下,他解開咕咕叫著的白鴿腳下的信筒。
本以為又是南風照例的匯報,可是在看清上麵寫的是什麽之後,縱使是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公子平安歸來,雖然他一直覺得這個男人絕對不會這麽容易死,這會兒看到確切的消息還是大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笑很快就僵住了,緩緩化作一抹凝重和擔憂。
失蹤了好幾個月的公子好好的回來了,還帶著新出生的小姐,但是夫人去世了。薄薄的一張紙片上簡短的寫了這些內容。
‘公子恍若不覺一路抱著夫人的屍體低語,想是不妙’看到這句,雲清秋眉頭皺的厲害。
南風是個穩重的人,既然他這麽說,那麽公子的情況看上去確實是很糟糕的了。想想公子用情至深,雲清秋對他這種不願相信現實的行為也不覺得奇怪,隻是忍不住唏噓。他自己也是嚐過這種摯愛故去之痛的,個中滋味絕非黯然*抑或悲痛‘欲’絕可以形容。
沉‘吟’半刻,他回屋寫了幾封信分別寄出,然後召集莊內眾人開始準備迎接此間主人回歸。
“不管公子有何表現,都不允許出現異議,若是有人‘私’下多嘴多舌,杖責逐出未明莊。”
底下人雖不知雲總管為何會麵‘色’嚴肅的說出這麽一句話,但也是一個個恭敬的應了。衛謹之一行人並沒有在路上多耽擱,跑的最快的馬日夜不停的趕路,終於在第三日黃昏回到了未明莊山腳下。
遠遠望去蜿蜒的燈火從山間璀璨的未明莊一路順著山道落在山腳下,那裏零星的幾盞燈光近了就能看見正是雲清秋帶著人在迎接。他臉‘色’尋常還帶著如以往一般無二的微笑,但是南風和東風臉‘色’就要難看的多。
任誰看著自家從小服‘侍’的公子像是瘋了一般,一路上對已經變成屍體毫無氣息的夫人噓寒問暖,周到細致的照顧著,就好像她還活著一樣,都會在背後寒‘毛’直豎的同時忍不住心中酸澀。
他們兩人是看著公子和夫人相識在一起的,說起來也不長的時間,可是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早就習慣了看著公子和夫人兩人默契的像是一個人一樣的相處,就好像已經這樣度過了很久很久,並且還會繼續這麽過許久。可是,夫人的死,就像是夢一樣。
別說公子能不能接受,就連他們兩人也覺得十分的不願意相信。
“公子還有夫人回來了,一路勞頓,快些入莊吧。”雲清秋笑著道,看見了被衛謹之用披風包著抱在懷裏的岑蘭芷。
“這位是蘭芷的先生,清秋先生莫要怠慢客人。”說完他聽見啊呀的稚嫩嬰兒聲音,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孩子,又說:“替小姐準備好伺候的人。”
“是。”
雲清秋安排好音遲和還沒有起名字的小嬰兒,並沒有立刻去打擾衛謹之,雖然此間有許多的事需要回稟,但是雲清秋很清楚大概這個時候公子並沒有多少心思聽他講這些。所以他找來了東風和南風兩人詢問具體的消息。
“我之前悄悄的趁公子不注意探過夫人的脈,她確實已經去了,但公子似乎是真的認為夫人沒有去世。”
“公子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才會這樣,我們都沒敢問關於夫人的事。雲總管,你說公子是不是真的……”瘋了這個詞,東風沒有說出來,但是雲清秋能明白他的意思。
說實話雲清秋也看不出來衛謹之在想什麽,這兩年他越發內斂,他很少能看得出他的想法了。
“先觀察一下情況吧。”雲清秋揮揮手,算著時間差不多了,衛謹之就算是要替岑蘭芷梳洗什麽的現在也該完了,於是他施施然的站起身去尋了衛謹之。
衛謹之散著發披著一件外袍,坐在外間的廣廳裏喝茶,似乎是在等著他。雲清秋看了一眼被帳子掩映在‘床’內看著隱隱綽綽的沉睡‘女’子,坐在衛謹之對麵。
他並沒有說起岑蘭芷的事情,而是說:“衛家如今的情況,公子是否還要繼續下去?”
“恕之可是回到了衛家?”衛恕之,衛六公子,也是衛謹之會大發慈悲留下衛家這麽一點家當的原因,畢竟是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弟弟,就算他的母親是他的殺母仇人,衛謹之也不會把母輩的仇恨延續在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
隻不過,不會遷怒衛恕之,並不代表著他會放棄衛家在棋盤上的棋子作用。
所以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又說:“安排下去放出衛四公子衛謹之遇見山賊身亡的消息。”
“三公子衛信之和妹妹衛姣,既然是有情人,就安排他們‘私’奔好了。不過這麽一來,衛姣的夫君,鄔家公子會不會出手,就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內了,畢竟這都要看他們的選擇。”
“還有,衛老爺不是一直在懷疑小兒子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嗎,現在這個時機就‘挺’合適,是時候讓他發現恕之其實是他的續弦和大兒子生下的孩子這個事實。”
衛謹之很清楚衛老爺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一輩子驕傲獨斷,就算近幾年修身養‘性’,也不可能變成神佛,這一重重的打擊下來,隻會讓他無法接受,然後無所顧忌的把如今已經不堪一擊的衛家攪得天翻地覆。
是了,還有他教導出來的弟弟恕之,這孩子一向對他尊敬喜愛,如今聽到自己身亡的消息,並且還是自己的母親和尊重的大哥下的手,再加上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應當會無法接受。不過一塊美‘玉’總要經過許多琢磨才能綻放光彩的,如果他能撐得住,那麽衛家才算是真的能留下一點底子。如果撐不住,至少衛恕之,他會幫一幫他,至少讓他衣食無憂的過完這輩子。
隻是,最多也就是如此了,他的溫情不多,幾乎全都給了岑蘭芷,就算是自己的‘女’兒也不能讓他多看兩眼,更何況是其他的什麽人。
雲清秋聽著他的話,在心裏笑了一下,至少現在看起來這位公子還是有理智的。隻不過要說真的沒有影響,他是一點都不相信,隻看他什麽時候會爆發出來了。
“衛家這邊我會好好收尾,但是目前看來最重要的是南北之戰,世子他……”雲清秋並沒有說完,就被衛謹之給打斷了。
衛謹之放下手中冒著熱氣的茶杯,看了他一眼,“清秋先生,我會一直是蕭複的好友,卻不可能一直是他的幕僚,到如今,我不應該攙和的太深,否則不是一件好事。”
“我用衛家為餌幫他爭取到了江南大小家族的支持,在‘玉’京安排了人手替他策劃謀反,這麽多年的出謀劃策其實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我能做的,更多隻是旁觀而已,不到時候我不會再做什麽,因為不合適。”
雲清秋明白他的意思,其實之前他會說那句話也多是因為想要試探衛謹之究竟是個什麽態度。現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搖搖頭笑道:“若是聽見公子這番話,世子不知道該有多難過,畢竟世子是真的把公子和祁公子當做好友的。”
“正是因為是好友,我才會這麽決定,況且蕭複並不是一般人,他會明白。”
人生能得一知己好友,是天大的好事,他何其有幸能得兩位托付‘性’命的好友。還有,能有那麽一位知曉他所思所想的心愛之人。將目光放在兩道簾幔之隔的岑蘭芷身上,他‘露’出了個真正不流於表麵的柔和微笑。
“清秋先生,三日後,在莊子裏準備婚禮,我要娶蘭芷為妻。”本來並沒有準備拖這麽久,隻是人算不如天算,終究還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有機會。
雲清秋眼皮跳了一下,娶一具屍體?
“既然衛四公子被山賊殺害,那麽我現在就用之前準備的隱山居士身份,這座未明莊可已經從衛家手中買下?”
“這些瑣事都已經準備好,隻不過……公子真的要娶一個已死之人?”雲清秋不再臉上帶笑,而是有些咄咄‘逼’人。他已經能想象得到被他這麽直接點破的公子會如何大發雷霆,但是現在發泄出來了,總比隨時揣著要爆發比較好。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衛謹之並沒有生氣,他依然很平和的說:“蘭芷並沒有死,她很快就會睡醒的。”
雲清秋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麽點醒他有些殘忍,但是總不能一直沉浸在這種假象裏。難道公子以後還要抱著一具腐爛的隻剩下骨頭架子的屍體生活嗎?
他光是想著公子要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夫人腐爛,就覺得還是長痛不如短痛。
“公子,你應該讓夫人入土為安。”
“蘭芷沒有死。”
咚咚的腳步聲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兩人一同往‘門’口看去,隻見瓊枝穿著一身簡潔的青衣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看也沒看這邊兩個人直接撲向了裏間的‘床’邊。
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的是世子姬臨琅,他幾個月前前往‘玉’京的時候,是帶著瓊枝一起去的,就算是後來打仗,瓊枝也在他身邊,現在還是郡主姬雅姒帳下的一位文書,管著一群娘子軍的各種事宜。
兩人在一起幾經生死,已經是兩情相悅,瓊枝還答應了姬臨琅等找回了岑蘭芷,真正結束了就嫁給他做世子妃,誰知道戰爭還未結束,就收到了南風的傳書。
聽說了岑蘭芷去世的消息,瓊枝甚至覺得那是自家小姐,那個偶爾很欠揍的妹妹在和她開玩笑,畢竟她總是做這種事。第一時間心慌意‘亂’的飛奔回來,她在路上還想著要真的是騙人的,她肯定要用在姬臨琅那裏學到的劍法狠狠的收拾一番那個‘混’蛋。
但是,她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瓊枝慌‘亂’的去探岑蘭芷的鼻息,又不甘心的去‘摸’她的頸邊還有脈搏,不論幾次都隻能得到那個讓她不敢相信的答案。她緊緊的拉著那冰涼柔軟的手,眼淚一滴滴的摔落在‘床’鋪上。
好人才不長命,禍害可是要遺千年的,怎麽到這家夥這裏就不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