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城西大街後的啟明坊。
坊中偏西的一條僻靜小巷,其大半個巷子都由一座府邸占據。如此壕商,坊中的百姓都不知道這座府邸主人是誰。
午後,占地廣闊的府邸東。綠樹成蔭。三間垂花門樓後,有一座大院。大院廳中,楊渭坐在椅中,問著前來匯報的黑衣新月衛:“那個粟特商人逃走了?”
這座府邸在外人眼中極其神秘的府邸,正是軍中的情報機構,黑衣新月衛的總部。這裏距離總督府,直線距離不過百米!
黑衣人低下頭,慚愧的道:“屬下無能!”
昨日,秦弘圖秦校尉自疏勒傳來消息:粟特商人阿裏波夫派護衛跟著波斯將軍穆薩,襲殺周使程攸。黑衣新月衛指揮使楊渭下令逮捕此人。但他們忙活一晚加一個上午,還是讓此人逃脫。
楊渭臉上的表情緩緩的沉下來,但終究是忍著沒說什麽,道:“你下去吧!”
等下屬離開後,楊渭輕歎一口氣。他負責軍中情報工作,沉默寡言。但他和程公達自西南起就在齊總督麾下效力,有著多年的交情。當日胡熾給賈環送行,贈送火銃,望賈環為公達複仇。
他呢?直接將賈環的朋友秦弘圖指派給賈環,增加其情報獲取能力。
沉默了一會,楊渭叫來一名下屬,輕聲吩咐道:“給疏勒發鴿信吧!”
……
……
五月份的下旬,疏勒就進入酷暑模式。暑氣逼人。清晨時分,晨曦從山巔透來。城中街麵上的石板和樹林間,還殘留著些許的清涼。
賈環、龐澤、沈遷、張四水、黃觀、解參、秦弘圖一行人打馬出城。秦弘圖在馬上向賈環匯報著龜茲的情況。
賈環在馬背上沉吟,道:“既然讓他給跑了,那就算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總有打到河中的一天!”
賈環此時還不知道那天和他縱論絲路的粟特商人就是阿裏波夫。但心中已經在醞釀針對粟特商人的措施。河中地區曆來就有蓄奴的習慣。而粟特商人中不少人是奴隸販子。
當奴隸販子並沒有錯。但是,膽敢販賣漢人奴隸,那就有要承擔漢家王朝怒火的心理準備!
秦弘圖釋然的點點頭。
龜茲齊大帥對賈環的最新任命,授權已經抵達。一連串的官職和募軍的授權,歸納起來就是:疏勒節度使!節度一方、掌軍政,這是何等的地位、權勢?
他作為賈環的心腹、好友,亦在賈環麵前微感拘束。想要把事情做好!
這並非是賈環在他麵前變得矜持、拿架子,而是他自覺的一種變化。對權力保持敬畏,這是合適宜的做法。他讀史書,很多皇帝和大臣難以共富貴,根子就在這上頭。
……
……
賈環帶著眾人清晨出城,是為迎接從龜茲抵達的兩萬新軍。
齊大帥還是很給力的!他要一萬新軍準備用來肅清疏勒城內的牆頭草,騎牆派。而齊大帥給了他兩萬人。還給了他招募十萬新軍的權力。當然,還派給了他新任務。
他需要在半年之內給北庭的軍隊,提供一百萬石糧食。換言之,齊總督決定要在半年內將拔野古孝德打爆!龜茲、焉耆、高昌地區,已經進行戰爭動員。
一隊隊的騎兵不斷的跨越草原、大漠、關隘,向北庭的核心金滿縣聚集。同時,民夫被征調起來,將各種軍需物資,裝在馬車、牛車、人力獨輪車上,運往北庭。
烈酒、藥材、糧食被管製。絲綢之路的中道上,天山之南的古道上,已經沒有商旅往來,而隻有鋪天蓋地的旗幟和軍隊。紅色,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提供一百萬石糧食的基礎之上,他可以招募軍隊,最多十萬,北攻碎葉的突騎施奉德可汗。堵住拔野古孝德的逃竄之路,在北庭將其殲滅。
拔野古孝德在哈密屠城,他造的罪孽,是要還的!
“奉德可汗……”賈環腦子裏過一遍,並沒多想。現在說攻打碎葉還太遠啊!新兵和精銳的區別,他在疏勒會戰中,親眼目睹。
事情要一步步的做!
首先,是要徹底的掌握疏勒地區。然後,才有可能將人力、物力供應給北庭。再才有可能招募軍隊。還要練兵,到這一步,才可以考慮和突騎施人作戰。
賈環正想著時,腳下的草原微微震動起來。疏勒城外的一川草原上青草正茂盛。一隊數千人的騎兵出現在地平線盡頭,隨即疾馳而來。
“他們來了!”
賈環等人是等在疏勒城東外一裏處。片刻後,兩萬大軍的五千前鋒部隊抵達。
率軍前來的前姑墨城守將胡遊擊滾鞍下馬,單膝跪拜道:“末將參見賈使君!”
這場麵略尷尬啊!他前些時日還在姑墨城嘲諷賈環。結果,轉眼前,他就成了賈環的下屬。
“胡將軍請起!”賈環笑著將他扶起。胡遊擊胡鼐,字萬鍾。他在軍中的口碑不錯。有“愛兵如子”的名聲。對待自己人,賈環自不會如對待疏勒城的胡兒們。
不說他在軍中的威望沒有到。他的性格,令他和齊總督的風格不同,齊總督氣度森嚴,下屬們一般都會有點怕他。而賈環他學衛陽的父親衛康那樣,令人如沐春風,他也是學不來的。
賈環性情沉穩,待人接物的風格是:不卑不亢、外圓內方。
此刻,賈環自是不知道胡遊擊在想什麽!
“謝使君!”胡鼐起來,恭敬的道:“楊將軍率中軍,一個時辰後便會到。”
賈環點點頭。
沈遷等人和胡鼐相互見禮,寒暄後,沈遷派人將新軍帶到疏勒城中的大營中。胡鼐留下來等待。約一個時辰後,漫漫無盡的紅色出現在城外草原的盡頭。
刀槍如林,陣容鼎盛。各種兵種都有。整齊的紅色軍服,令行進中的大軍如一團濃烈的火焰一般!
龐澤笑著點評道:“到底是訓練過大半年的軍隊。”這次來到疏勒的新軍,是十月份在敦煌招募的新軍。現在已經是五月底。這支新軍,所謂的新是相對於京營、九邊精兵而言的。
實際上,經曆了敦煌至龜茲的千裏跋涉,沿途的攻城、剿匪作戰。他們已經合格的職業軍人。此刻,初步展示出,周軍無敵於天下的風采!
大軍中,一隊騎兵飛馳而來,直抵賈環麵前。
京營伸威營遊擊楊紀嫻熟的翻身下馬,跪拜道:“末將楊紀參見賈使君!全軍兩萬人,末將悉數帶到!”
楊紀的禮節,比剛才的胡遊擊還要恭敬。雖說,軍中諸將現在流行參拜宰輔、總督、巡撫。但這有點過啊!
楊紀原本隸屬於牛繼宗的舊武勳集團派係,在賈環前來西域的第一站敦煌,他卻並沒有立即投靠賈環。直到賈環打掉副將苗騏的影響力,他才向沈遷表達了支持賈環的立場。
但隨即,他和沈遷跟著耀武營參將荀陽一起出征龜茲,便和賈環再無交集。此刻,率軍前來,成為賈環的下屬。
他這一拜,拜的不僅僅是疏勒節度使,還是舊武勳集團中榮國公府的執掌者。
以賈環此時“節度使”的地位,足以接受舊武勳集團在西域軍中的政治遺產了!
賈環笑一笑,將楊紀扶起來,道:“楊將軍請起。你和於喬是世交。不必拘禮。”又將楊紀身後的眾將校虛扶起來,道:“諸將請起!”對眾人笑道:“既然大軍已到,我們進城。”
五月二十七日,周軍兩萬大軍進駐疏勒。川流不息的軍中健兒,穿過城門洞,踏在疏勒城的大街上。
而這一幕被許多疏勒人目睹!消息隨即傳開。
……
……
城中,裴氏府中。
晚飯之後,裴登利將長子裴石叫來。天氣炎熱,裴登利的房中放置著冰塊,雅靜清幽。字畫、棋琴陳列。帳幕錯落有致。
裴登利腰有些佝僂,坐在椅子中,將手裏的請帖給裴石,道:“石兒,上午的消息你聽說了吧?你看看。”周軍大軍前來,他心中惴惴不安。
裴石站在父親麵前。他約三十多歲,一身精美的長衫,眉頭深鎖。事實上,不隻是他,整個裴氏家族都是如此。那日,裴氏雖然在長街上“負荊請罪”,但賈使君是否饒恕他們,還沒有準信。
裴石打開請帖:端午佳節將至,環欲與疏勒城中諸位賢達,置酒共慶。定於閏五月初一午正時分在慶雲樓共聚。敬請光臨。
裴石錯愕的抬頭,看著父親,“這……”
裴登利歎口氣,憂心忡忡的道:“唉,鴻門宴啊!隻怕這位賈使君要敲竹杠。城中傳言,他有募集一百萬石糧食的任務。要是花錢能買平安,倒也值得。就是不知道他要多少。”
裴石沉默著,心中苦澀。
不僅僅是如此啊,裴氏隻怕還得表現的積極些才行!波斯人穆薩的住所是裴氏提供的。而這位賈使君,將那棟院子,用大炮近乎轟為平地。
這是一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