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敦煌氣溫約十七八度。中土金秋時節時,這裏類似晚秋。天氣初肅。

陽光落在精美大廳的金絲楠木椅上,長影拖地。慕延和苗騏分賓主而坐。

慕延目光炯炯的看著苗騏。

他並非吐穀渾人,而是月氏人。他對骨利此人並不感冒。這個胖子在敦煌城中很囂張。而且,商人一身銅臭。讀書人不屑與之為伍。但是,這件事,他不得不為骨利說話。

左參議賈環剛到敦煌,在其接風宴上,就表露出對胡人強硬的態度。現在,更是公然的挾私報複。這樣的危險分子,令他很沒有安全感。他希望苗副將能製止賈環。

苗騏四十多歲,外貌俊偉,五官猶若刀鋒刻出來的一般。有一種淩厲的英俊。但他待人的風格卻是很溫和。這時,他的腦海中還在權衡著。

事實上,昨天晚上,他的寵妾就在床中哭泣,請求他為骨利做主。骨利是吐穀渾的貴族,他的寵妾便是由骨利牽線搭橋的吐穀渾貴女,自小便說漢語,識漢字,從漢俗。

但是,他擔心這是一個陷阱。

現在的局麵,誰都看得出來,賈環是故意泄憤,幫郭家出頭。但是,名滿天下的賈探花、國朝知名的神童,官場一係列最年輕年齡的記錄開創者,真的如此膚淺?

慕延似乎看出苗騏的猶豫,再勸道:“苗大人,骨利是吐穀渾貴族,若你坐視不管。吐穀渾名王伏重如何想?生活在敦煌的諸部怎麽想?下一次,苗大人再召集胡騎能否召集到?”

苗騏想一想,輕輕的點頭,“嗯。”不管賈環的目的是什麽,這確實會打擊到他的威信。他必須要作出反應。

慕延心中鬆口氣,微微一笑。有苗副將出手,必定可以壓製行事“肆無忌憚”的賈環。

這令他的安全感大增。

……

……

慕延走後,苗騏背著手在廳中踱步。空氣清冷。桌椅上的殘茶已涼。

他雖然答應慕延,管一管賈環,營救骨利。但是這件事,並不好辦。他和西域左參議賈環相互不統屬。而賈環作為西征大軍都轉運使,還沒有來他府上拜訪過。

直白的說,他說話,賈環未必聽。

那麽,他應當如何給賈環壓力,表明他的態度呢?他並不想一開始就和賈環爆發直接的衝突,搞的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他能當上副將,能和胡人關係交好,人際交往的水平自是不低。

苗騏想了想,叫道:“來人。”

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自門外進來,跪著道:“老爺……”

苗騏吩咐道:“王伯,派人拿我的帖子,請楊遊擊他們今晚來我府上吃酒。”

他在軍中的威信,都是由守住敦煌、瓜州一線的戰役給他帶來的。眾將因而支持他。

……

……

二十五日的上午,位於敦煌城北軍營中伸威營遊擊楊紀的營帳中,圓桌上擺著些瓜果、茶水。

楊紀招待著沈遷,笑道:“於喬,來,喝茶。今日找你來,是有些事情要和你透透底。”寬敞的營帳中就隻有兩人。楊遊擊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沈遷20歲的年紀,穿著月白色的長衫。身姿修長,容貌英俊。他年紀雖然年輕,但場麵上的事情都會。這時,忙笑道:“楊叔,你說,侄兒聽著。”

楊紀仰頭一笑,拍拍沈遷的肩膀,道:“賈參議調兵抓骨利這事,你怎麽看?”

當天晚上,賈環根本沒有露麵。露麵的是他的同學、好友、助手龐澤。以及郭家的三爺郭灌。但,這帳,敦煌城中的權力人物們都記在賈環頭上。

明擺的時嘛!

沈遷一愣,琢磨了一會,斟酌著道:“楊叔,這事,骨利不占著理啊。郭家和賈子玉合作,骨利卻是去敲詐。賈子玉的脾氣,怎麽可能不管?”

楊紀目光盯著沈遷,緩緩的道:“於喬啊,這事你有你的立場、角度。但是,賈參議就這樣把人抓在總督府中拷問,落的是苗將軍的臉麵啊。敦煌城內外五萬將士,不會允許,一個文官,這麽肆意的騎在主將頭上!”

沈遷明顯的怔住。心中升起極其不舒服的感覺!顯然,有人將這件事的定性,牽扯到比較敏感的文武之爭上。但是,骨利不該受到懲罰嗎?當然應該!

在心中浮起不舒服的情緒之後,沈遷隨即感受的極大的壓力,忽而壓在肩頭!

五萬將士!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激起兵變。追究起來,子玉在西域恐怕就呆不下去!

沈遷沉默了一會,苦澀的道:“楊叔,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會將情況和賈子玉說明。”

楊紀笑著點點頭。

……

……

敦煌城中,苗副將對於賈環抓捕骨利的態度,通過不同的渠道放出去:這是想要落他的臉麵,打殺威棒。

軍中不少將校因此而不滿。甚至有人揚言要打賈環的黑槍。城中的一些名流,在不同的場合發聲,認為賈環汙蔑骨利,實在是人品卑鄙,罔顧國法,膽大包天。

賈環所居住的驛站門口,不時的有一些吐穀渾人騎馬來叫罵。各種方言俚語,問候賈環的祖宗十八代,並他家中女眷。指名道姓,要把薛寶釵如何如何,要將林黛玉如何如何,言語汙穢不堪。然後,猖狂的大笑離去。

賈環連續數日,都沒有離開驛站住處,前往總督府辦公。被胡人堵在驛站中。

而這極其丟臉的一幕,是展示在整個西域布政司的文官體係麵前。撤下來的文官們大部分都住在城東的驛站中。流言蜚語,驟然而起。比如賈環的小廝錢槐,就聽到隔牆的官員小妾在私下裏嘲諷兩位主母,嘲諷三爺。把他氣的牙齒都要咬碎。但無可奈何。

城中,沉重的壓力、大勢、氣氛,仿佛重水,從四麵八方湧來,要令人窒息!

二十六日,抵達敦煌的胡熾,立即就感覺到城中的情況很不對勁。前往總督府和程攸見麵後,回府洗漱,於傍晚時分,到驛站來看賈環。胡錢王早派人在總督府後的街中置辦了大宅院。他不是官員,無須住在驛站中。

驛站,賈環的小院中。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土牆上。寒風吹拂著院中晾曬的衣服。

胡熾帶著胡族侄,提著禮盒,走進賈環的堂中。

賈環此刻正在和一名黑黑的文士,談笑甚歡!起身,笑著道:“胡兄,歡迎來到敦煌。我這些天,忙的焦頭爛額。你來了,我要輕省許多。”

再伸手介紹道:“這是我在書院的好友,秦弘圖,表字恭齋。雍治十七年己未科二甲進士。現為軍中宣撫使,在樂副將帳下做文案工作。”

秦弘圖皮膚黝黑,個子高大,孔武有力,獵戶出身。乍一看,都認為這是武將。但卻是非常內秀的一個人,兩榜進士出身。他是跟著楊渭在昨天抵達敦煌。

秦弘圖拱手一禮,“在下見過胡先生。”

“秦大人客氣。”胡熾頓時對他大起好感,忙回禮。

寒暄後,坐下來,胡熾對賈環此刻的狀態,大感詫異。在他的想象中,賈環極可能是鬱鬱難安!給人罵祖宗,罵妻子,早就給氣的怒火中燒啊!他剛才進來時,還有十幾個吐穀渾人在門口叫罵。

“賈兄,敦煌這裏怎麽回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