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的駐地中,設有將領們的住處。論精致、奢華、舒適的程度,自是比不得城中的住處。京中將領,大部分都住在城南的正南坊,正西坊。

此時,一幹將校十幾人,便是聚攏在耀武營參將荀陽的院子中。廳裏,眾將圍坐在八仙桌前吃酒,閑談。

軍中的廚子們接二連三的上菜:堆得滿滿的一碗肉,加紅彤彤的辣椒;烤的金黃酥脆的全羊,飄著香氣;燉的稀爛的山雞;還有各種硬菜,管夠。

大碗裝的高度白酒:太禧白。每人麵前一碗。

荀陽放下酒碗,咂咂嘴,道:“老樂,你是齊大帥的親信。你說說看,大帥為何如此信重賈環?非要等賈環到京中才肯出兵?怕不僅僅是糧草的原因吧?”

齊馳並沒有公開表示要等賈環到京城才發兵。但他的幕僚,軍中的高級將領們都明白:出征的準備工作其實已經準備好了。京營隨時可以開拔。

而齊馳私下裏,一日數次問賈環的行程。這焉能不讓人知道?

又有一名遊擊不滿道:“仗是兄弟們拚殺出來的。他一個文官管糧草,能是什麽好鳥?”

這話引得京營諸將一陣附和。

雍治十三年,廢太子叛亂。賈環隨何相來京營遊說,成功說動京營出兵平叛。出兵的樂白、謝鯨等人事後被天子貶到西南,受到齊馳的重用,加官晉爵。

當日之行,焦點在大學士何朔身上。賈環留給眾將的印象是策士,巧舌如簧!

樂白是猛將。臨戰時,必然衝鋒陷陣。但同樣的,能力、手腕都不差。國朝的參將就那麽幾十個。豈是那麽好當上的?這時,笑罵道:“不為糧草為什麽?咱們開拔後都吃沙子,喝西北風?沒見胡興齋操持的西域債不好賣嗎?”

主意是賈環出的。在書信中,告知齊馳、胡熾。

西域債,由戶部發行。以西域的礦產、土地作為抵押,發行3000萬銀元的“白條”(債券),作為軍費。約定三年後兌付,利息為3%。由胡熾的天順豐承銷(券商)。

這個利息比京中,以信豐號等銀號攬儲(存款)的利息1.5%要高一倍。但,賣的並不好。陸陸續續隻賣了1800萬左右。

一名參將哂笑道:“那種白條誰買?不是傻子麽?”

眾將紛紛大笑,心中疑惑稍解。但對賈環此人,存有疑慮。並不看好。軍需官若不能按時轉運糧草,是要軍法從事的。關鍵是,不要拖累將士們餓肚子。

……

……

五月十日上午,賈環抵達通州。在賈府子弟的簇擁下,坐馬車前往京城。

胡熾、曾季高兩人帶著隨從在城南的明德門等候多時。賈環和胡熾是舊識。當日正是胡熾和伍觀恒在澹雲軒請他吃酒,請石玉華唱曲子。他提前前往江南接薇薇。

“賈兄,別來無恙啊!”

“胡兄……”

明德門外的官道楊柳旁,胡熾熱情的招呼著賈環,和他寒暄。賈環得體的應對著。再在胡熾的介紹下,和曾季高相互認識。

胡熾看看賈環身邊的賈氏子弟,笑道:“賈兄一路勞頓。我就不多打擾。晚上大帥在府中設宴,為賈兄接風洗塵!”賈家是京中世族,他不必安排。在外城來迎接,已經體現大帥的誠意。具體的事情,晚上再談。

賈環客氣了幾句答應下來,“豈敢。我一定到場。”

一同到西城。道別之後,賈環前往四時坊的賈府。而胡熾,曾季高則是返回大時雍坊。

馬車平穩。胡熾微笑著問道:“季高兄以為如何?”

曾季高個子偏矮,三四十歲的模樣,道:“太普通。比我想象的差很遠啊。”聞名天下的才子,除了有北人的個頭,比較高,並無特別出彩之處。與他想的大相徑庭。

胡熾微微一笑。賈環趕了一路,人能有精神才怪。不過,他是生意人,並不會當場說什麽。

……

……

賈府。

賈環回京,於寧、榮二府而言,自是極其的震動:三爺回京了。但賈環令賈蓉出麵,並不召見賈府的眾管家、管事。他暫時沒有精力處理家務。

消息,隨即傳到四大家族府中。還有其他交好的權貴府中。拜帖,向賈府匯聚。

北園中,彩霞指揮著丫鬟們燒了熱水。賈環泡澡放鬆,休息一個多時辰,消除旅途趕路的疲勞感,吃了些東西。帶著張四水,到大時雍坊的齊府拜訪。

位於大時雍坊的齊府,這些天一直是門庭若市。朝廷派重臣,調大軍進入西域,必定會是旗開得勝。京中很多人都將去西域視為鍍金之旅。來齊府請托,想要在軍中謀一個職位。

張四水從袖子裏拿出賈環的拜帖,搖搖頭,道:“子玉,近日京中的報紙,一片歡欣鼓舞之聲。然而,戰陣之事,哪有如此簡單?這些人想的太簡單。”

賈環沉靜地笑道:“四水,要相信齊總督不會犯輕敵的錯誤。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張四水點點頭。到門房處遞交了拜帖。少頃,賈環兩人進入齊府。

賈環被一名地位頗高的老仆帶著穿過齊府中長廊,院落,抵達一處精美、雅致的院落中。院中梧桐如蓋,陪添夏日中的幽靜。胡熾,曾季高等十名幕僚已經都在花廳中,三三兩兩,隨意的坐著。相互間熟絡的閑談著。

“喲,賈兄來了!”胡熾起身,迎著賈環,帶賈環介紹著一圈齊馳的幕僚們。

賈環並不會怵這樣的場麵: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微笑著應著,打量著,記憶著那一張張臉,這是他未來數年內的同僚。然後,在客席上落座。

今晚是他的接風宴!

而一名十七歲的青年,不管他身上帶著多少“光環”,坐在一群中年人的上首,這還是很刺眼的。

這時,一名瘦瘦的男子出聲道:“在下久聞賈探花大名。大帥上書朝廷:臣不複漢唐故土,有死而已,生不入玉門關!敢問賈探花有何良策,可令將士們得知?”

在那麽一瞬間,花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賈環身上。帶著各種意味。大抵以看熱鬧、看笑話的居多。

這種刁難,乃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很多人都遇到過。但是,若以為這個題目很簡單,那就太天真。

第一,當前京中的輿論都樂於報道、憧憬國朝軍隊去西域的大勝。至於,齊總督的表態,隻是助推這種輿論氛圍而已。輿論不會關注到這種死戰的決心!

第二,軍中將士都是不識字的。

胡熾微微一笑,看著賈環。他並沒有幫賈環解圍。這是必須要經過的坎。竟然是接風宴,而大帥到現在還沒有露麵,其中的意思,頗值得玩味。

曾季高坐在賈環的右手側,可見其在幕僚們中的地位很高。他垂下眼瞼,慢悠悠的,品一口茶。

自古驕兵必敗。他們剛才還在推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辦法有很多:比如:沙場點兵,大帥訓話;比如:派各級將校一級一級的傳達。但難以讓所有人都認同。需要交給大帥決斷。那麽,聞名遐邇的賈探花,可有高招?

今天上午許,他在明德門見過賈環,多少有些失望。

賈環神情沉靜。這些事情、場麵,他經曆的太多,無所畏懼。對出聲的程攸點點頭,朗聲道:“大帥可抬棺出征!”

當年,偽清的中興四名臣左宗棠帶湘軍出西域,抬棺出征,以示必死之意。三軍將士用命,得以凱旋。齊總督完全可以效仿。戰爭,需要有馬革裹屍的覺悟!一將功成萬骨枯!

七個字,讓花廳中看笑話,相互交談,略顯喧鬧的眾人驟然的安靜下來!這些人都是在西南戰爭中過了一遍的人物,自然知道賈環這個策略的精髓所在!

胡熾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擴大。果然是操縱輿論的高手!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曾季高猛然的睜大眼睛,看向賈環。他此時心中的情緒,可想而知。

剛才發問的程攸目光複雜的看著賈環。他給賈環當了踏腳石、背景。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