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晚時。芭蕉分綠上窗紗。

賈府前院幽雅的花廳中,燈火通明,映照雕梁畫棟的屋舍。賈環和國朝名臣、雲貴總督齊馳在條桌下相對而坐。檀木高幾上的茶碗茶香嫋嫋。

賈環和齊馳是舊識!

雍治九年夏的那場水災,朝廷委任的賑災大臣便是齊總督。賈環身上的第一個官職,就是齊馳任命的:京西賑災副使。賈環主持的東莊鎮重建,吸納了京西地區大量的災民。為當時的齊右都禦史賑災政績重重的添了一筆。

之後,齊總督在京中幫他吹捧名聲:聞名天下之日不遠。算是前輩提攜後輩!再往後,雙方的交往斷斷續續。

然而,隨著賈環的地位穩固上升,雙方終究是有一份香火情。特別是雍治十四年冬江西之行,賈環在九江城和齊馳的錢袋子西南錢王胡熾相識。這種聯係便微微緊密起來。

雍治十五年三月底,齊馳麵聖返回西南,路過金陵,特意請賈環在秦淮河上吃酒,邀請賈環去西南任職,為國效力。賈環沒同意。

雍治十七年正月過後,賈環選派書院弟子前往西域、西南效力。分別給牛繼宗,齊總督寫的信。聞道書院的弟子有七人在西南軍中效力,受到照顧。

……

……

花廳中,氣氛安靜。賈環神情沉靜的安坐。

方才寒暄幾句後,隨從們都到門外去。齊總督擺出密談的架勢。他如何好先開口?

讓一個大權在握的朝廷重臣屈尊靜候他一下午的時間,其所遇到的麻煩,定然非同小可!他又不是神仙,確定可以搞得定?

齊馳方臉長須。一身灰色的精美便服。氣度淵渟嶽峙。這是大人物們身上特有的氣質。輕啜著香茶,見賈環沉穩如斯,失笑道:“子玉心裏肯定在犯嘀咕,本官為何事上門。”

他特意吩咐賈璉,不要派人去通知賈環回來。而是等在賈府中,就是要做足人情。

賈環笑一笑,道:“大帥明鑒。在下很擔心力有不逮。”都是聰明人,說話不用繞得太遠。三言兩語表明各自的態度。

齊馳微微一笑。賈環的態度還是願意幫忙。緩緩的道:“天子急招我進京。意欲派我往西域收拾殘局。西域之敗,表麵看是牛繼宗指揮失誤,但根本原因就是錢糧不足!朝廷國庫如今什麽情況,想必子玉心中有數。我去西域,一樣不可能拿到太多的錢糧。子玉有經世之才,於籌措銀錢頗有獨到之處。想必不會令我憂心錢糧。我欲推薦子玉起複,擔任軍中主薄,領西域布政司左參議。”

說完,目光炯炯的看著賈環。

齊總督看問題還是相當準的。他意識到錢糧的問題。精兵良將,國朝此時並不缺。他手下就一大批曆練出來的良將。但沒有錢糧,打什麽仗?

賈環的調度、統籌才能;解決經濟危機的才能,這在一連串的事件中得到證明。比如:京西賑災,淮揚賑災,金陵貪腐案等;比如:銀元推行、馬球博彩。他仰仗賈環籌措錢糧,以及輿論戰的能力。

國朝的製度,總督和巡撫都是獨官製度。下屬的都是吏員和幕僚。輔佐主官處理各種具體的事務。

主薄,是主官下麵掌管文書的佐吏(幕僚)。這是總督府中極其核心的位置。齊總督給賈環開出的價碼非常高。但是,以賈環兩榜進士的身份,怎麽可能給齊總督當幕僚?

他可不是什麽落魄文人!明朝三大才子徐渭在左僉都禦史、直浙總督胡宗憲的幕府中當謀士,立下奇功。背景是:徐渭數次應舉,都沒有通過鄉試。

所以,齊馳說了另外一個官職:西域布政司左參議。這一個從四品的官職。賈環以正五品的官階致仕,後來因銀幣改革有功,不賜婚,反倒是升了一級散官:從四品。

一般來說,從四品的散官想要起複到從四品的實缺上,還是很有難度的。齊伯爺很誠意。

賈環一聽就懂其中的門道,苦笑著歎口氣,拱手一禮,道:“在下謝大帥青眼。籌措錢糧之事,有胡興齋在,大帥何須憂心?我再給大帥獻一策,可保錢糧無虞。但,起複去西域任職就算了。我正在守孝期間。”

胡興齋就是齊總督的錢袋子胡熾,綽號西南錢王。有他的財力支持,足夠齊馳打一場大決戰。

另外,發行國債,以西域礦產做抵押物,想必很多豪商還是願意購買的!

至於守孝不出則是托詞。他在金陵等著雍治天子掛(駕)掉(崩),國朝進入一個全新的紀元。這個時候,他可不想冒頭,引起雍治天子對他的關注。

殊為不智!

齊馳注目著賈環良久,隨即仰頭一笑,虛點著賈環,笑道:“子玉,你這是糊弄我啊!京中之事,我都知道。奪情起複,我麵聖時親自和天子說。若是這都辦不到,我怎麽見你?再者,西域距離京城數千裏,你我此去,沒有五年的時間,絕無回京的可能!你不必擔憂!”

雍治天子欲殺賈環,將禦史朱鴻飛下獄,這件事,齊馳自是知道。齊總督被稱作國朝的名臣,有口皆碑。他的政治水平自然很高。他很清楚賈環的顧慮。

但是,西域距離京中有多遠?三五年回不來。屆時雍治天子隻怕已經駕崩。

這話說的非常透徹。賈環哭笑不得。

都是聰明人,否認沒有意義。承認,當然更不行。他和齊總督的交情沒到這份上!

不過,確實將他的顧慮打消了一些。隻要不在雍治天子麵前晃,送到京城的奏章中沒有他的名字。那在金陵等,和在西域等,有多大的區別?

齊馳再道:“子玉選調聞道書院的士子到軍中,想必亦是為將來布局。幾十年後你入主文淵閣,來自軍中的支持,會令你腰杆子更硬。而此時去西域,不是結交諸將的好機會嗎?我會在金陵再等一天,希望子玉給我一個答複。”

說完,起身,走出客廳。隨從們迎上來。

賈環心裏歎一口氣,送齊馳出賈府。他並沒有當場表態。槍杆子出政權。這是主席的至理名言。人到萬不得已時,總得反抗!難道像弱雞一樣被殺?

他培育書院體係在軍中發展目的就在此。去西域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武將交往。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但風險在於,齊總督要說服天子奪情起複他,會不會激起天子對他的反感?他在天子那裏的印象並不好。若留一道遺召“處理”他,那樂子就大了。

賈環目送齊馳的車隊消失在金陵的夜色中,轉身走進賈府。

賈璉迎上來,道:“環兄弟,老爺在書房等你。”

齊馳來訪,賈府震動。這是大人物的份量。賈政自是要問問賈環,談的什麽事情。

賈環輕輕的點點頭,月光落在他月白色的長衫上。微風吹動著他的衣角。衣袂飄飄。

……

……

雍治十八年夏,四月十四日,晝夜兼程的右都禦史,雲貴總督,安南伯齊馳在雍治天子的限期來抵達京城。

當晚,城南的會同館中,錦衣衛指揮使邢佑親自送來大量的關於西域戰事的材料。

第二天一早,天子便在西苑中,單獨召見齊馳,詢問戰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