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間時下起小雨,點點滴滴的落在青磚黑瓦的院落。濃濃的夜色浸染在天地間。

吃過晚飯,賈環在講堂課桌上點起三支蠟燭寫文卷。身邊有三兩個來借光讀書的同學。

賈環並不介意。他那時就讀的重點高中高三時一間教室裏擠了快80個人。比這會擁擠得多。賈環內心裏還在沉思易俊傑的消息和葉講郎的計劃。

葉講郎要他文會奪魁,顯然並不僅僅是獲取山長張安博的賞識。因為,要山長賞識,隻要在“一月文會”中出彩就足以。而奪魁,則意味著葉講郎要他拿下今年跟隨在山長身邊出席各種宴會的資格。

再想想山長張安博的身份,兩榜進士,京城名儒。他和宛平縣的知縣是否有往來呢?聞道書院可是位於宛平縣境內。縣試的考官就是知縣。

賈環敏銳的抓住葉講郎計劃的重點,心中頓時有些了然。

他是心智成熟的人。現代高考那麽嚴格每年作弊的人都不在少數,何況於古代科舉?明朝才子唐伯虎不就是陷入科舉舞弊案中斷送了前途落魄一生嗎?

對於考試作弊,賈環並沒什麽心理負擔。他沒有精神潔癖。既然葉講郎推薦這條路,隻怕是高考保送差不多的途徑。屬於合理範圍內的潛規則。

聞道書院“一月文會”的頭名,他一定要拿下來。這是過縣試的希望之所在。

但他要勝過其他六人,恐怕並非易事。

賈環心中沉吟。

就在這時,知之講堂的門口,一名英俊青年笑道:“我就說賈兄此時定然在講堂裏苦讀,果不其然。”

正在講堂中看書的七八名學子怒目相向。擾人清淨。真是可惡。

賈環抬頭一看,見林心遠站在門口向他招手,心裏吐糟道:我們倆很熟嗎?自年前在東莊鎮上的許記酒樓喝過酒,他就沒再見到過林心遠。這小子做人不怎麽厚道。

“諸位同學自便。在下有事先行離開。”賈環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到書包裏,將點著的蠟燭留下來。

他離開賈府帶了100兩銀子在身上。算是巨款。書院裏包吃包住。他幾乎沒有花銷。隻在木炭、蠟燭、筆墨紙張上有花銷。夜裏讀書,他斷然是不肯委屈自己的眼睛。

“賈同學高義。”

“謝賈同學。”

幾名借光的同學紛紛起身,小聲道謝。賈環笑一笑,拱拱手,出了講堂。寒門求學之苦,他當年是深知。榨菜配2角錢的白米飯吃了半年。

每一個內心強大的男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講堂外,一身白衫的林心遠熱情的笑起來。身邊還有一名穿著灰白色衣衫的士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圓臉微胖,善意的笑著拱手見禮。三人走到回廊中說話。

小雨淅瀝,帶著早春的寒氣。回廊中光線微暗。雨滴落在暗紅的木欄上。書院的屋舍,高矮各不一,由近而遠,燈火點點。自有一股蓬勃的朝氣。

林心遠介紹道:“賈兄,這位是宛平羅向陽,內舍二十一名。年十五,表字文舒。今年要參加宛平縣試。”這年頭人們都有濃厚的鄉土情結。老鄉相見,天然親近。

林心遠的話有點繞。但賈環一聽就懂。內舍二十一名就是內舍乙班頭名。內舍甲班隻有20人。顯然,這位小胖兄是聞道書院中的讀書精英。

小胖子羅向陽對賈環笑一笑,“見過賈同學。”

見禮畢,羅向陽致歉道:“在下因輕信陳嘉運,對賈同學春節不回家有所誤會,說了些詆毀你的話。但聽聞內舍中傳誦的賈兄立誌求學詩,佩服賈同學求學心誌之堅定,特來向賈同學道歉。”

說完,羅向陽向賈環深深的一揖。

賈環微征。

他有點沒反應過來。這畫風有點不對啊!他在賈府裏麵步步驚心。勾心鬥角。前些天還和陳嘉運口角一番。那廝要壞他的名聲。以他的閱曆,書院裏的同學相互鬥一鬥很正常。

文藝一點的說法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這位,小胖兄似乎真誠的讓人覺得他智商有點感人。哪有背後說壞話,卻當麵來道歉的?擱在現代社會上,這簡直是找抽作死。賈環自初中畢業後,就沒遇到過這樣的同學。

真君子也!

賈環伸手扶起羅向陽,“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羅兄磊落君子,在下佩服。”

羅向陽見賈環原諒他,釋然的一笑,“君子慎獨!在下做錯事不敢不來。”

林心遠在一旁哈哈笑道:“兩位冰釋前嫌可擇地共飲一杯。良宵夜雨,正可下酒。”

賈環皺眉道:“我還要讀書,林兄要飲酒且自便。”

林心遠頓時就有點尷尬。他在別人麵前吹噓,他和“賈三首”是好朋友。

羅向陽也點頭道:“縣試在即,當以功名為重。林兄縱然今科不下場也需苦讀。業精於勤,荒於嬉。等8月院試後,我等再約賈兄共謀一醉。”

賈環深以為然。送走羅向陽、林心遠兩人後,前往林講郎的廂房送卷子。心裏有些感歎。這書院裏到底是比賈府裏幹淨的多啊。

賈寶玉那小破孩在他屋裏摔玉連累他,就沒想過給他道歉。看看人家小胖兄。做人的差距啊!他都感到慚愧。這事換他,他肯定不會去道歉。

真正的儒者,其品行、德操,恐怕並非賈寶玉、林黛玉這些深居在大宅院裏的宅男宅女能想象的。讀書,並非隻是仕途經濟。還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賈環輕輕的笑一笑,敲響林講郎寢舍的門。

……

……

二十七日,小雨未停。

書院中關於明日二十八日一月文會參與者的名單已經流傳出來。眾人紛紛議論。一共七人:賈環、陳嘉運、衛陽、公孫亮、羅向陽、喬如鬆、龐澤。

二十七日晚,聞道書院外舍某寢舍中。一名儒衫少年孤僻的坐在東麵的床榻中,燭光落在他的臉上:唇紅齒白,容顏俊美。

少年喃喃的低聲道:“我一定要拿下頭名!好教這些人明白:天才與庸才的區別!”

……

……

書院內舍乙班寢舍中,四名舍友圍坐在方桌前交談,議論著此次參與文會個人的實力。

居中的馬臉青年沉聲道:“我必取第一。”

他是過了府試的童生。隻要再院試即可進學。山長張安博與北直隸提學沙勝是好友,一科的進士同年。他的功名在此。

……

……

書院內舍乙班講堂中,一名微胖的少年正在點燈苦讀。間隙掩卷沉思。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君子之爭,我意欲第一也!”

小胖兄低聲自語,而後繼續苦讀。

……

……

書院內舍甲班某寢舍中,十幾名學子聚在某寢舍中笑談。一名形容微微有些醜陋的男子坐在床沿邊,聽著諸人笑談。其人鼻子很大。很有特點。

有人笑道:“吾等笑談,何不聽鳳雛高論?”

大鼻子士子拱拱手,自信的道:“我等白首為功名。成名須趁早。我必取頭名,成為辛亥年院首。”

……

……

書院某處小亭中,雨意幽幽。古柏蒼天。美景怡人。

亭中四角燒著炭盆,縱是早春時節,溫暖如春。亭中兩人,相對暢飲。美酒佳肴,愜意無比。

一人笑道:“喬兄認為今年誰可為院首?賈三首、衛神童、陳憤世這三人不必提。”

喬兄笑道:“許兄用詞何必苛刻。陳同學憤世嫉俗是真心。將來定是一心為民的好官;衛同學學習八股製藝雖短,但他家學淵源,必有過人之處;賈同學,詩才敏捷,堪比駱、王之才。此三人,不可輕言敗。”

許兄笑嗬嗬的道:“喬兄真是厚道人。你可有意院首乎?”

喬兄微微點頭。

縱然性子厚道,但誰又能不在乎院首的榮譽呢?三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

……

書院上舍,某間單獨的號舍中。

一名十八歲的學子正在書桌前練習書法,字字力透紙背,造詣深厚。其人麵若冠玉,一身儒衫,豐神俊朗。氣質溫潤如玉。

“唉……不取第一,山長怕是要對我失望咯。”

……

……

夜色徐徐的流走。晨曦衝淡淺淺的夜幕。書院林間飄**著朗朗的讀書聲。

二十八日這一天,書院停課一天,由學子們自習。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院首之爭。屆時會有消息不斷的傳回來。院首代表著書院弟子的最高水平。

賈環一如既往的去講堂晨讀,而後在講堂外齋夫的挑擔裏取了飯食。

吃過早飯,賈環從回廊往西廂而去。他要先去見葉講郎。然後,由葉講郎帶他去書院西北麵的曲水亭。

文會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