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亮了。城南的會同館中,賈環徹夜未眠,將桌子上,地麵上鋪開的真理報,全部都收好疊起來,吹滅了蠟燭,青煙嫋嫋。
賈環看向窗外,一樹綠葉。四月初十,已經是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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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的奏章在四月初九的下午遞交到通政司。第二天奏章送到軍機處。
軍機處的閣老、中書舍人、書手們各有各的辦事地點。但,賈環的奏章一進軍機處,立即就引起關注:賈三章回來了。
政治上的事情,通常是看破不說破。賈皇子感染天花而亡,死的太正常,所以才顯得不正常。誰心裏不犯嘀咕?爭皇後之位,賈貴妃是楊貴妃最大的敵人。
而賈貴妃的優勢在於,第一:楊貴妃的身份,絕不會被大臣們所接受。第二,賈貴妃的出身,身後的舊武勳集團,一定會努力。楊貴妃的優勢在於天子的寵愛。
類似於賈環這種欽差交差的奏章,軍機處很快就批複。不用上奏天子。文淵閣光線最好的公房中,建極殿大學士何朔,將批複好的奏章給書吏。
而後,獨自在房間中沉思著。上午的陽光透進來。落在何大學士身上。他看到奏章才知道賈環已經回京。
毫無疑問,以賈環的性子,肯定是要鬧騰一番的,要一個說法。但是,恐怕很難啊。天子並不願意去查。事情,有可能涉及到楊貴妃。現實,便是如此的殘酷啊。
或者,賈皇子的死,很順應某些人的心思。
而,事涉宮帷,在晉王、楚王等皇子存在時,這不過是天子的家事。外朝大臣,不可能想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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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回京的消息,在他的奏章抵達軍機處之後,立即就傳遍京城各衙門。傍晚時分,被批複的奏章下發。賈環從城南會同館館帶著長隨錢槐、胡小四返回賈府。
作為,朝堂上的明星人物,賈環的性情,基本都被官員們所熟知、摸透。很多人都意識到,他恐怕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的報複。
深夜中,吏部文選司郎中戴顯宗到小時雍坊宋府拜訪宋天官。書房中,老仆上了茶,便退下去。
宋天官一身寬鬆的家居灰袍,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茶。沒說話。
宋天官並不奇怪戴郎中深夜來訪。深夜裏來,是要避人耳目。私下的交往,朝臣們心裏都有數。但如果連麵子功夫都不做,那這個人在官場中,是走不遠的。
而戴郎中今晚就來,這說明他的政治覺悟:賈環回京,勢必會搞事。而這對於很多人來說,未必不是機會。
戴郎中看宋天官一眼,笑了笑,說道:“賈環回來了。京中多事。”
宋天官輕蔑的一笑,搖搖頭,“他不行!”眼神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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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不遠處的工部尚書白璋府上,白尚書則是迎來了他的門生戴琮。
在去年的朝政之爭,何大學士勝利後,清理了一批科道言官,戴琮被白尚書保住,貶謫工部主事(正六品)。
正七品的刑科給事中,轉任工部主事確實是被貶了。
小書房中,師生兩人坐下來喝茶,寒暄了幾句。戴琮躍躍欲試的道:“老師,賈環昨日已經回京。嘿……”
白尚書笑嗬嗬的喝茶,擺擺手,“不著急。咱們要等一等。賈環鬧的越歡,越會讓天子厭惡他。”到時候……
白尚書對賈環印象不佳。他是反對一條鞭法的,給賈環坑的不輕。這是私。而作為楚王黨,賈環以報紙審查法廢掉了楚王的《大周日報》,這是公。
站在白尚書這個層次,看問題是不需要證據的,自由心證。賈環隻要水平不差,就會去找晉王的麻煩。而不是找楚王黨。
他並不看好賈環的報複。蜉蝣撼樹不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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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雍坊的夜晚明顯很忙。青呢小轎,來往各處重臣們的府中。武英殿大學士華墨召見了“紅人黨”中的旗幟人物,光祿寺少卿袁壕。
華大學士去年才走馬上任,根基比較淺。值此大變之際,他手中可用的人不多。所以,他將袁壕給召來。
賈皇子身死,賈環回京,華大學士認為,朝局將變。賈環的戰鬥力驚人!他從不小看。當然,他並不認為賈環這次能成功。但是,會把水攪渾。
袁壕,是天子跟前的紅人。時常揣摩天子心意上書,受天子賞識。得官正五品的是光祿寺少卿。朝堂中的一個旗幟性人物。他身邊跟著幾個死黨,算是一個力量。
朝中稱之為“紅人黨”,有貶低的意思。作為大臣,毫無原則的媚上,有幾個讀書人看得起?士林主流比較排斥他們。
雍治九年,賈環意欲為賈府的蜂窩煤打開皇宮的銷路,就曾經向時任的光祿寺少卿袁壕行賄。六年過去了,袁少卿還沒有升官。
這裏麵有兩個原因。第一,隨著天子怠政,大臣們各出奇謀,切走權力蛋糕。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何朔,華墨。袁少卿畢竟位置低了點,搶不了拍天子馬屁的先手。
第二,光祿寺少卿是一個油水很厚的職位。光祿寺管的是祭祀、朝會、宴鄉酒醴膳羞之事。但凡采購的,特別是涉及到食材采購,裏麵有多少貓膩,自不用說。
書房中,袁壕行禮,拱手道:“不知道中堂大人將我叫來,有什麽事情吩咐?”
華墨坐在書桌後,微微一笑,道:“袁少卿蹉跎六年,欲進一步乎?本官有一件大功,看袁少卿要不要?”
袁壕微微有些錯愕。
袁壕和華墨同為天子黨,打個比方,兩人同屬一個門派,但屬於不同的派係。所以,華墨說要給功勞,袁少卿還是有些驚訝的。
“下官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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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宜坊,衛府。
戶部尚書衛弘在去劉大學士家中吃酒回來,並沒有見外客。而是將正在苦讀準備明年鄉試的孫兒衛陽叫來。
仆人聽了吩咐出去,衛弘在正廳中喝著茶,看著夜色,沉思著。今晚去劉大學士府上喝酒,名頭是劉大學士的一個孫兒生日。實則是商討朝局。
朝政上,京察才過不久。何大學士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接下來,便是增收商稅事宜。而賈環這時回京,是一個變數。賈環,不是普通人,他是何係的幹將。他如果出事,增收商稅這件事,基本不可能成功。
“爺爺,你找我?”衛陽從門外進來,一身白衫,唇紅齒白,越發的俊美。
衛弘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陽兒,你去賈府見一趟子玉,幫我帶一句話給他:古之成大事者,要有堅忍不拔之誌。”
賈環的怒,可以預見,但是他希望賈環可以忍住。這不僅僅是為當前的朝政大局,而是,以賈環的實力,根本無法撼動宮中。賈府的貴妃牌已經廢了。
“子玉恐怕不會同意。”衛陽脫口而出,隨即,苦笑道:“好的,爺爺。”衛神童到底是近二十歲的人,知道利害。人,很多時候,不能如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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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日,晨光熹微。今日並非常朝日。小時雍坊中,吏部左侍郎許澄府中。
約早晨六點許,許侍郎在出門去六部時,將已經成為兵部主事的兒子許英朗叫來。為避嫌,父子兩雖然同在江米巷中的六部任官,但許侍郎一般會早走。
夏季的清晨極為舒服,涼風習習,帶著竹林的清涼。庭院裏,許侍郎來回踱步。
“父親……”許英朗一身青袍官服,二十五歲的年紀,笑的很開朗。他於雍治十四年春閨得中進士。
許澄背負著雙手,搖搖頭,要盡快為兒子物色一門好親事。道:“今日你去子玉府上,和他說一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齊襄公複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許侍郎的話,比衛尚書說的更透徹一些。衛尚書和賈環在政治是同盟,並且作為長輩很賞識他。而許侍郎和賈環的關係更親近。他和賈環同是何係的大將。
賈皇子的死,誰都知道有問題。但是,曆史上那麽多懸案、疑案,誰又都搞清楚了?外臣,幹涉宮中的事,這很犯天子的忌諱。
許英朗笑容慢慢的斂去,點點頭,道:“好的,父親。”他明白利害。亦為自己的同學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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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蟬鳴幽幽,烈日照映在湖麵上,波光粼粼。荊園,北湖湖畔東岸的小院中。
韓謹正在背著手欣賞著風景。自去年,他向賈環求情未果,大周日報便淪為一家商業報紙。任何有政治內容的刊登,都會被真理報報社審核,由通政司打回。
但是,現在機會來了。
韓謹輕拍著欄杆,在屋簷的陰影下看著湖麵,心潮起伏。
晉王創造了一個好局麵,楚王派,當然要跟上,把上麵禁錮奪嫡的力量掀翻。
小院中,羅、童兩個秀才陪著楚王下棋。
楚王笑道:“韓先生好興致啊!”很見沒有見到他這位心腹幕僚如此高興了。他心中亦有所一些感覺,似乎契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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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晉王府中,今日沒有當值的劉公公正與晉王小酌。美酒佳肴陳列。
房間外熱氣蒸騰。京城夏季炎熱。
晉王、楚王的閉門讀書,並不禁足。隻不過是不能大肆的見外客,或者出席什麽宴席活動。
晉王品著酒,意味深長地笑道:“劉公,賈環回來了。”
劉公公冷臉笑著,淡淡的道:“本來就不管他的事。他自作多情了。”
晉王哈哈大笑。這場謀劃的終點,根本就不是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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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於四月初十的傍晚回到賈府。賈母、王夫人等人在賈母上房中翹首以盼。
一排蠟燭點燃在木架上,各處的燈都點亮,驅散著黑暗。等待賈環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