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殿下?

臨近中午時分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微風中帶著金秋時節的氣息,落在精美的外書房中。

眾人依次列坐在烏檀木暗紅描漆交椅上,人影落地。有的人在看賈環,有的人在嘲笑,有的人在傾聽。

賈環微微偏頭,看著王承嗣,眼神銳利,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問道:“你和晉王見過?”

王承嗣得意的點點頭,看著賈環,“不錯。晉王殿下支持我父親升任大學士。”

書房中頓時響起一陣輕微的躁動聲。他們這些人聚在一起,並非是為了閑談,或者專門批評賈環驅趕王仁。這隻是順手的事。而是商討、交換朝政的看法、信息。

四大家族的力量,將會隨著這些“共識”,而做出相應的舉動。這種聚會,是某種意義上的決策會議。

看到拋出的消息起到的效果,王承嗣嗬嗬一笑,拿起手邊桌幾上的茶碗,愜意的品了一口。

在場的都不是蠢人。王承嗣的話,換言之,就是王家支持晉王為太子!

奪嫡之爭,早就已經是公開的事情。

賈環神情沉下來。看著一米開外,洋洋自得的王承嗣,他都想拍死這個蠢貨。

奪嫡之爭的凶險,還用說嗎?他都打算謀求外放,規避風險,不打算讓賈府站隊。然而,王家卻是背著他,已經和晉王談好。選邊站。王八蛋。

四大家族,俱為一體。王家要是在奪嫡過程中當出事,賈家跑得了?這真特麽的大號豬隊友!

賈環沒有掩飾他的不滿,沉著臉,質問道:“王承嗣,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不先和我通氣?”

這種政治方略的大事,以賈府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他竟然事先沒有得到一點消息。王家搞的太過分了。這要能吃散夥飯,賈環現在就請客。

居右末席的史智輕佻的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哈哈……”

賈環噓著眼睛,看了史智一眼,厲聲喝道:“閣下官居何職?幾品幾級?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滾一邊去!”

“你……”史智給堵說不出話來,氣的手指著賈環亂抖。賈環翻臉,罵到了史智的痛腳。在座的,除了王承嗣,都是官身。史智根本不夠資格出現在這裏。他身上捐了一個龍禁尉。這算是什麽官?隻是因為,他是王子騰的女婿,保齡侯史鼐的嫡次子。

賈環再逼王承嗣,追問道:“你怎麽說?支持晉王,為什麽不先和我通氣?這是哪門子道理?”

王承嗣還沒答,靖侯史鼎先插話,打斷賈環的氣勢,維護自己的侄兒,道:“誒……子玉,智兒是代表他父親坐在這裏。不能說沒有資格吧?”

賈環報以冷冷一瞥。他一聽就知道史家在站隊中的立場。

王承嗣伸手攔住了其他人,看著賈環,譏笑的道:“晉王殿下,三番五次的向你示好,你不是都推辭了嗎?我父親自榆林來信同意。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王承嗣環視一圈,再道:“今日與諸位相會,不是要議論是否支持晉王為太子,而是要商議,如何在朝堂內外為我父親升任大學士搖旗呐喊。”

一幹人等都看向賈環。眾所周知,朝廷輿論,歸賈環執掌。焦點匯聚,壓力迫向賈環。

賈環冷笑一聲,譏諷道:“王承嗣,你未免想的太美了點。告辭!”說著,站起來,冷著臉,走出外書房。

敲打一下,然後要我出力?

賈環掀了桌子。他根本不接受所謂的壓力。豬隊友想要逼迫他一起為伍,門都沒有。

一屋子人麵麵相覷。這個結果,他們事先,是都沒想到的。

半晌,王承嗣惱怒的道:“不管他,我們繼續。”書房中的商議聲,漸漸的響起。

……

……

賈環極其不快的離開王子騰的外書房,派人往王家內宅裏說了一聲:報社有急事。坐馬車離開王府。

胡小四、錢槐兩個嘀咕著趕著馬車。他們倆作為賈環的長隨,今天在王家受了點氣。

賈環坐在馬車中,看了一眼王府,臉沉如水。

王子騰府上去年被汝陽侯趙豫帶兵攻破,慘遭荼毒。王子騰的姬妾,王承嗣的正妻都遭了毒手。女眷被侮辱者,死者不可勝計。但,隨後天子便酬功王子騰,王家很快就恢複元氣。

王家的心態膨脹的太厲害了!簡在帝心,執掌九邊十幾萬精兵,王家上下忘乎所以!

賈環執掌賈府後,為什麽往往和王子騰的意見相左?除卻觀點不同外,還因為賈環覺得王子騰這個人關鍵時候靠不住。他無意犧牲賈家的利益,成全王子騰。

再者,賈環認為王子騰的政治博弈水平不行。這從紅樓原書,王子騰被人召回京城,在京城外一劑藥吃死了,可以略窺一二。還有此時!

急功近利,利欲熏心!

奪嫡之事,風險極高,連吳王府十四歲的永清郡主都知道要遠離這個漩渦。他接連拒絕楚王的招攬,亦不向晉王靠攏。卻不想王子騰一頭紮進去。

想要升任大學士沒有錯。官場本來就是百舸爭流,不進則退。但是,有必要去走晉王的門道嗎?晉王能夠讓何大學士同意?還是能說服天子同意?

賈環用力的抿抿嘴。他好不容易帶著賈府渡過甄家、廢太子洶湧的暗流,本以為自此一片坦途,不想,在此時,又給王子騰,帶到溝裏去!

你妹的!

有些事,有些路,他不得不走了。我哭豺狼笑,揚眉劍出鞘!

……

……

賈環作為賈府的一號人物,在壽宴開始前突然離開,在王府中引起不小的波瀾。

後宅裏,女眷已經開始準備入座。舊武勳集團裏的世家,都派了女眷過來。如北靜王妃,南安郡王妃、牛府夫人等。滿屋子都是珠翠生輝的婦人。

正廳上首處,何夫人不滿的道:“這是怎麽?報社能有什麽急事?去叫他回來。”

不少女眷看過來。

貼身大丫鬟薇兒忙在何夫人耳邊說了幾句,何夫人臉上露出異色,隨即,不再提這事。

波瀾隻是波瀾而已。主導四大家族的王家認為要在晉王身上下注,眾人讚同,賈環即被邊緣化。

……

……

午後,下了一場涼爽的秋雨。京城中,官員們的目光,已經匯聚到明天的武英殿議事上。

空缺了一個月多的武英殿大學士人選要定下來了。人選,不外乎吏部尚書宋溥,左都禦史殷鵬,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

西苑中,晉王從雍治天子麵前離開,劉公公送晉王出西苑。兩人在樓閣、園林中穿行著。小雨飄散。

晉王嗬嗬笑道:“劉公高見。”他指的是拉攏王家,進而與舊武勳集團聯係起來的事。

劉國忠笑了笑,看起來有點陰沉,尖著嗓子道:“咱家早給王爺分析過。賈環此子,有才智,可以重視。但不是奪嫡的關鍵人物。很多事,他決定不了。”

比如,四大家族是否支持晉王。決定人物是王子騰。

晉王仰頭一笑,心中豪情萬丈。

豪傑、智能之士為我所用。可憐他那位弟弟還在守著蘇州窮秀才玩報紙呢。

……

……

正陽門外正東坊的真理報社中,人來人往。真理報除了兼顧時政外,同樣有其他版麵。需要各種消息渠道。在沒有電話,手機的時代,報社中,繁忙、熱鬧,可以預見。

下午時分,一名仆人拿著陝西道掌道禦史高昌隆的名帖求見副主編蕭夢禎。

稍後,進了蕭夢禎的公房中。這名仆人約四十來歲,恭敬的奉上一卷文稿,道:“這是我們老爺的文章,懇請蕭庶常發表在明日的真理報上。”

蕭夢禎接了文稿,應允道:“高侍禦乃是朝廷言官,有文章送來,理當刊登。這是我們報社的規矩。”

掌道禦史是什麽地位呢?比如明天的武英殿廷議,都察院的十三道掌道禦史都是有投票權的。地位,大約可以類比中央委員。自明以來,言官,官卑而權重。所以,言官任滿外放,一般都是官升七級。後麵,言官們還有要加一句:勢減萬分。

將高禦史的奴仆打發走,蕭夢禎看了看文稿,卻是一篇羅列左都禦史殷鵬政績的文章。蕭夢禎將文稿遞給正在他公房裏的喬如鬆,笑道:“你看看。”

喬如鬆掃了一眼,微笑道:“這是第幾篇了?”殷大中丞是在真理報上造勢啊!

蕭夢禎胖臉上浮起笑容,“殷大中丞當了這些年的都禦史,總有幾個嘍囉(小弟)吧?”

……

……

傍晚時分,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到何大學士的三大幹將之一,翰林院侍讀學士、吏部左侍郎許澄家中拜訪。

兩人同是翰林院的學士,許澄將曾縉迎到書房中,上茶敘話。

曾縉四十八歲,容貌普通,有著一張矮圓臉,身量中等,此刻穿著一身青色的文士衫,坐在楠木椅中,笑嗬嗬的道:“承淵方才在教子,我輩羨慕啊!”

許澄剛剛在點撥兒子許英朗學問。他是福建鄉試第四名。春秋經魁。經義水平,相當的厲害。賈環,公孫亮,羅君子他們幾個書院最厲害的弟子,北直隸鄉試名次隻是一般般,與許澄比不了。

許澄笑了笑,沒說話。

相比於衛陽的父親衛康,很善於聊天、交際。許父官場標簽是沉默。當然,他私下裏還是很風趣。

曾縉微微一笑,和許澄聊起科場趣聞。聊了小半時辰,便告辭,道:“我雖然比承淵早一科。但在翰林學士中,資曆其實很淺啊。在何前輩麵前俱是晚輩。哈哈。”

許澄將曾縉送走,兒子許英朗冒頭,笑問道:“父親,曾學士是來找你走門路?這都幾時了?後天就要議事了呢。”

許澄點點頭,道:“曾大紳是想以退為進。”曾縉,字大紳。

何大學士需要的是一位助手,而不是一個進入軍機處和他唱反調的人。那麽,來自於翰林院的科場晚輩,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嗎?

廷議,許澄不管是作為吏部左侍郎,還是翰林院侍讀學士,都是有資格說話的。

……

……

就在當事各方都在積極奔走,要在後日武英殿議事之前,拿到最好的局麵時,在這場棋局中,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一個名叫賈環的少年,拔劍,要反抗被豬隊友強加的命運。

毫無征兆的被卷入奪嫡之爭的漩渦,誰願意?豬隊友,道不同!

夜風吹過無憂堂,星光搖落在欄杆。龐澤一身瀾衫,手持酒杯,問道:“子玉,你決定了?”

賈環輕輕的點頭。

王二舅,這個大學士,你就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