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親王府。精美的後花園中,石山徑幽,亭榭錯落。盛夏之時,走在園林中,頓感到暑氣盡消,渾身清涼。
順親王與永昌公主在樹蔭小路中漫步。永昌公主一身月白色長衫,體態曼妙、婀娜。散發著嬌豔的少婦風情。永昌公主剛從皇宮探望太後出來。近來,她和順親王走的很近。
順親王五十多歲,白而微胖,一身紅袍親王常服,背負著雙手,走在樹蔭下,淡然地笑道:“永昌,前段時間何新泰要增收商稅之事,你知道吧?你壟斷著京城的南珠市場。可別當了那隻雞。”
永昌公主掩嘴嬌笑,“咯咯,王叔,那都是沒影的事了吧?再說,您老人家不是在武昌府有糖生意。再怎麽,也不輪不到侄女啊!”
順親王笑嗬嗬的道:“未必。許少宰親自下場,鼓吹翰林院辦報。這事簡單不了?”說著,略作神秘的道:“就我所知,真理報的實際責任人是賈環。”
“賈環?”
順親王點點頭,“《翰苑文話》雖說是方望溪主辦。但他在修書,哪裏有時間,瑣務其實都是賈環在辦。而真理報,掛在《翰苑文話》下麵。魏翰林是賈環會試的房師,其好友公孫亮的嶽父。蕭夢禎去年會試時和賈環住一個客棧。所以,你說呢?”
順親王將賈環的底摸的很透。
永昌公主微微沉吟。這是要搞事的節奏啊!
順親王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所以,有些事情,我望永昌你在天子麵前提一提,不能讓他們‘暗渡陳倉’嘛!當然,我不看好真理報能在京中發行成功。江南士風開放,有獵奇心理,言辭放誕,天子腳下,可與之不同!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永昌公主嫣然一笑,點點頭。
太後在大病一場之後,慢慢的緩過來。天子心情亦平和了很多。她和順親王的計劃可以開始了。順帶著,提一提這件事。增收商稅什麽的,她很討厭。
……
……
翰林院位於大周門東側江米巷中。五月十七日中午時分,翰林院中的翰林們陸續的出來吃午飯。
檢討廳中,翰林編修周慎行與新晉的丙辰科翰林、庶吉士們閑聊著往外走。眾人簇擁他,儼然領袖。周翰林與楚王交好,這並非什麽秘密。翰林們的話題圍繞著《真理報》。
翰林院的刊物,《翰苑文話》業已經成為文壇、士林必讀刊物。刊登海內文學作品,享有盛名。而真理報卻又掛在《翰苑文話》之下,自是被翰苑詞臣們所關注。
其實,《翰苑文話》雖說是翰林院的刊物,但刊印、排版、發行等工作都不在翰林院,而是在正陽門外的正東坊中。這和北大醫院,不在北大是一個道理。
出了翰林院,一群走在街道中。周慎行在人群中高談闊論,道:“近日,蕭開之連續去賈府向賈子玉請教。這無可厚非。辦報之法,可以說是始於賈子玉。江南大報,基本遵從。其法,首先,免費派發給茶樓、店鋪、學校、名人等處,擴大銷量、讀者數量。隨後,吸引商家在報紙上廣告,收取銀錢,維持報紙運作。如此循環。在在下看來,這有兩個隱患。第一,報紙內容,京中士子、百姓會看嗎?賈子玉在江南玩的成功的套路,在京城未必就行的通。兩地的士風,風土人情,大不一樣。第二,江南富庶,三戶之內,必有人可誦詩書。在下說一句不敬的話,京師周邊,識字人口,比不得江南。恐怕,難有報紙生存的根基、基礎。”
賈環如此出名。他所經手開創的報紙,自是被時人所關注。
周慎行研究過江南近年來風行的報紙。報紙的模式,他搞的很清楚。一家報紙能否成功,發行量能否過萬份,重點在內容上。江南那邊的風氣與京師不同的。
譬如金陵簡報,南方報業的龍頭。核心的內容就是兩條:花魁、名妓的各種緋聞;抨擊金陵的時政,尺度很大。
但是,這兩條核心的殺手鐧,在京城裏行得通嗎?
新科探花,南直隸蘇州府吳縣彭鏊笑了一聲,略顯輕佻,道:“玉繩兄的意思是不看好真理報?”
同為探花,賈探花名滿天下,風流才子。有杜牧之,柳三變,唐伯虎之姿。名妓爭相求詩,欲自薦枕席而不得。而彭探花鮮有聲名。自古文人相輕!
周慎行笑道:“然也。”
他是南人,花魁在秦淮河上,可與才子唱和,傳為佳話。但,在京城中,浪跡於花叢的才子,恐怕不被官場所喜,太輕浮何以擔大任?其次,京城內的時政,都是朝廷時政,誰敢亂抨擊?
你罵了別人,別人會善罷甘休?反彈回來的壓力很大的。何相都頂不住壓力。
一名橢圓臉的翰林笑著道:“真理報未必就是講真理!恐怕滿紙都是紅粉緋聞而已。”說話的是新科榜眼,翰林編修,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黎寬。與彭鏊乃是同鄉。他生於江南,長於江南,自然明白賈環的“套路”。
眾翰林哄堂大笑,肆意張揚,引得路過的其他衙門的官員紛紛側目。
……
……
楚王寧瀚號稱賢王,時年20歲。他平常很少呆在東城的楚王府中,而是喜歡到建在外城東北湖湖畔的荊園中,與名士聚飲,與名妓唱和,文采風流。
不過,自雍治十三年廢太子死後,他到荊園中的次數就變得少了。太子已死,他不必裝作寄情於山水。身為皇子,誰沒有成為九五至尊之夢?
他父皇當年前麵同樣有太子,有兄長,最後如何?克登大寶,禦極十四年。威加四海,宇內獨尊。
在五月十九日夜,寧瀚難得的再一次來到荊園舉辦酒宴。名妓雲集,教坊司中大半當紅的名妓都來了。名士薈萃,翰林、庶吉士都來了七八位。
與楚王同行的有蜀王寧恪、吳王的嫡女寧瀟。楚王本來就是宴請喊楊貴妃“姨媽”的寧恪。
酒宴是在荊園臨湖的景點,三層樓高的高台:思古樓。陳子昂登幽州台,詩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幽幽,獨傖然而涕下。思古樓取的就是此意。
歌舞,絲竹,美人,佳釀。酒宴如同盛會。檔次不凡,逼格很高。酒至酣處,楚王出了思古樓華美的大廳,來到廳外,欄杆處,明月高懸。夜風徐徐。
楚王問著身邊的蜀王寧恪,帶著醉態,和熙地笑道:“怎麽?寧澄那小子又出不來?這可是第三回了?這麽不給我麵子啊!他那位賈先生最近不是忙著辦報紙嗎?還有時間管他?”
寧恪一身水藍長衫,身姿修長,氣質風流倜儻,微微苦笑著解釋道:“八哥,那位賈先生厲害著。三天一考,五天一大考。即便授課時間減少,但澄哥兒絲毫不敢懈怠。寧瀟是怕八哥見怪,這不,她今晚過來了。”
寧恪說著,舉起酒杯,對大廳斜對著位置上女扮男裝的寧瀟示意,臉上不自覺的浮起清風般柔和的笑容。
楚王哈哈一笑,拍拍寧恪的肩膀,“九弟,你就糊弄我吧!佳人如玉啊!”
站在楚王的角度,亦可以看到大廳中不遠處的寧瀟。她一身士子白衫,女伴男裝。麵如美玉眼似清泉,如同雕刻般的瓊鼻膩脂白玉一般,明眸皓齒的美人。有一種很妖冶的俊美。若真是男兒,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寧恪訕笑。
楚王理解的一笑,瀟灑的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過,九弟,做哥哥的要提醒一句啊……嗨,我就不說了。你知道的。”吳王雖然是皇室遠支。但和他們這一支還在五服之內。寧恪和寧瀟,這可是禁忌之情!
寧恪苦笑,嘴裏否認道:“八哥,你想多了。”
楚王豎起右手,製止寧恪的話,笑著轉移話題,顯得很有風度,道:“你上次幫寧澄對付賈探花,他後來找你麻煩沒有?”
寧恪有點迷茫,“沒有。”
楚王略帶點幸災樂禍的笑說道:“九弟,那你可要當心了。這可不是某探花的做派。他可是出了名的有仇必報。你總不會至於覺得他怕你姨娘(楊貴妃)吧?”
寧恪笑一笑,沒放在心上。難道不怕麽?
楚王再道:“哦,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帶句話給他,若是報紙辦的不順當,我願意幫忙。”
賈環辦報的事,雖然官麵程序上有諸多掩護。但吳王府自是知道的清楚。賈環這段時間沒有去教授吳王世子寧澄和燕王。寧恪對此是知道的。但是,以他和瀟妹的判斷,賈環輕車熟路,辦報紙不是難事。估計過兩個月忙完,又會回到吳王府。
寧恪頓時驚訝的道:“八哥,你不看好賈環?”
楚王點點頭,嘴角溢出微笑,“當然!”他早就派周慎行和賈環接觸過。但是,賈環根本不理會他。但是,沒想到吧,他可以蜀王這邊突破。
報紙的事,他手下的智囊、謀士們都分析過。成功的概率很小。京城裏的分寸很難拿捏。誰上了報紙,傳得滿城風雨,都會恨賈環。他不怕給賈府招黑?
江南的報紙早就傳到京城中,京中巨賈不是沒有動過念頭。這幾年至少死了十幾家。水土不服!究其原因:京城風氣保守。報紙沒有銷量。(缺乏市民階層)
……
……
深夜,正陽門外,正東坊的報社中,燈火通明。工人們忙碌的印刷著新出爐的報紙。
賈環今晚通宵在這裏盯著。心腹張四水、柳逸塵、劉國山、黃把總在賈環身邊。
庭院裏,月色如洗。
賈環站在編輯室門外的走廊前,捧著茶杯,看著工人們進出,忙碌。
這些天,京中的消息流水般的匯聚過。柳逸塵知道很多人不看好《真理報》的發行。他其實心裏也沒底,但還是支持賈環,道:“賈兄,你不要太擔心。他們懂幾個問題?”
賈環笑了笑。
是啊,要如何打破這個僵局、敗局、死局呢?畢竟,失敗的理由有千千萬萬!
我會告訴你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