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心裏不滿林心遠的做法,給架在火堆上烤,但現在卻是無法脫身。

宴會的主人秀才劉國山向賈環拱手,說道,“這位朋友請了,還未請教名諱。”

賈環客氣的回禮,道:“在下賈環,在家中讀書。與林兄是好友。今日偶至,多謝劉前輩款待。”

賈環這話說的很客氣。劉國山笑道:“好說,好說。聖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林子明既然說賈兄有大才,我等先品賈兄好詩,再借詩下酒,開懷暢飲。”

眾多童生一起起哄道:“正該如此。”氣氛熱烈。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讀書人。

這時,穿著青衫的陳嘉運冷笑一聲,“結發童子,也敢言詩乎?千字文認全沒有?”他算是聽出來,能請的起塾師的人家,家境豈會差?賈環又和大商賈之子林心遠交好,應該是一類人,家世累富。這讓他尤其的不爽。

有書生笑道:“陳同學何必憤世嫉俗。初唐四傑駱賓王7歲做‘詠鵝’詩,今日焉知賈小友不能作詩?且聽之。”

陳嘉運在同學裏麵憤世嫉俗是出了名的,最喜歡杜工部兩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但凡家境優渥者,他必然不喜。

陳嘉運哂笑道:“駱賓王這一千年來還沒出一個。明朝三大才子解縉、楊慎、徐渭,個個博古通今,才華絕倫,也沒有見到有少年早發者。賈朋友若是要背誦李杜詩篇,就不要拿出來現眼了。”

又有人笑道:“不然,前朝奸臣嚴嵩九歲入縣學、十歲得秀才功名。”

我靠。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陳嘉運質問賈環的氣勢又被同學打斷,氣的臉皮漲紅。

賈環也看出來,這位陳同學雖然中了童生,在今天聚會中也算佼佼者,但他的人緣並不好。

當然,賈環身邊的這位富二代的林同學人緣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

陳嘉運拉仇恨的氣勢雖然被他的同學打斷,但賈環給人鄙視心裏還是不爽。他本來是個冷靜的成年人,但此時剛喝了兩杯玉泉酒,酒意湧上來,針鋒相對的道:“這位陳朋友請了。在下雖然年幼。也聽先生講過,韓昌黎有言: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此而已。沒有以年齡論學問的道理。”

說罷,吟誦道:“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數百年!”

包廂在靜寂了幾秒後,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

“好!”

“好!”

“好詩!”

劉國山道:“好氣魄。正該如此。唐詩宋詞已經寫到極致,寫到盡頭。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數百年。賈朋友高才,我不如他。”

喬如鬆輕輕的點頭。賈環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大氣魄,出口成章,真是難得。

剛才類比賈環與嚴嵩的士子叫許英朗,字文謙,這時笑道:“好詩。我等正要聽賈朋友的佳作。取紙筆來。”

陳嘉運冷笑一聲,盯著賈環。

賈環身邊的林心遠則是冷笑的盯著陳嘉運:看你還狂不狂?

賈環從侍女手中接過紙筆,在酒桌上提筆立就。旁邊的喬如鬆念道:“觀府中海棠偶感。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好詩!”在座的童生都是識貨的。考秀才,要考試帖詩。押韻,對句,這都是基本功。誰肚子沒有背熟《對類》,《韻詩訓》,《訓蒙駢句》,《笠翁對韻》?

蘇軾的這首《海棠》水準很高。這個時空並沒有,賈環將它抄出來,自是贏得懂詩詞的眾童生一片叫好聲。一個“恐”字寫盡賞花時的心情:那種狂放、灑脫、酒意酣然、以花為友、孤寂落寞等等情緒,不一而足。

若賈環再大幾歲,一眾童生怕是要問他:海棠者,何人也?以花喻人,可見旖旎。誰神經病大晚上看花啊?美人閨中看美人才是正解吧。

同座的童生給賈環倒了一杯酒,賈環拿起喝了,頭飄飄的,問陳嘉運,“八歲童子作詩畢,還請陳朋友將你的詩拿出來一觀。”

這是反打臉了。

在場的士子們都感到好笑。賈環這兩首詩已經展露出功底。技壓全場,毫無問題。陳同學這是自作自受。當然,誰也沒料到8歲的小孩會如此厲害!

陳嘉運臉色抑鬱,很有點不好看。他雖然有詩才,但跟賈環這種抄詩達人怎麽比?

林心遠喝著酒,譏笑道:“剛才聽陳同學高談闊論,怎麽現在啞火了。醜媳婦終究是要見公婆的。拿出來吧,讓諸位同學,前輩品一品你素日自傲的詩。”

喬如鬆搖搖頭。林子明說話到底是尖酸了些。

陳嘉運給架著,隻得將他準備好的一首詠梅詩拿出來,“紅酥開遍瓊苞碎,為誰消得人憔悴。層冰積雪暗香時,再擬小園黃昏會。”

許英朗將陳嘉運的詩給念出來。就有幾人叫好。確實還不錯。而林心遠也不怎麽得人心,無人幫他譏諷陳嘉運。

有人笑道:“一首詠海棠,一首詠寒梅,都可算是佳作。不過,陳同學這首詩似乎有鳳求凰之意,莫非是寫給你素日所仰慕的詩詩姑娘。”

“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取笑聲。教坊司的花魁蘇詩詩年方十五,名揚京城,獨占鼇頭。他們這些小童生哪裏有緣一會?隻不過是遠遠的見過她的歌舞表演。絕色佳人蹁躚舞,可令漢時飛燕誤。

將賈環的詠海棠詩和陳嘉運的詩放在一起說佳作,明顯是瞎扯。

賈環酒意翻湧,噓著眼睛,看著長臉的陳嘉運。本來事情可以就此揭過,但賈環心裏頭一口氣還沒出完呢,強行裝逼打臉:“倒是巧了。我也有一首詠梅的詞。

欲問江梅瘦幾分,隻看愁損翠羅裙。麝篝衾冷惜餘熏。

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枇杷花底校書人。”

這是一首“浣溪沙”的詞。出自清朝著名詞人:納蘭容若,所有明穿網文中最喜歡,最必須抄詩的對象。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學史的地位。

二十四歲將詞作集結,又稱《飲水詞》。三十歲去世。時人雲:“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可見其詞的影響力之大。

民國四大國學大師王國維評論說: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唐詩宋詞。國學大師王國維說,“北宋以來,一人而已。”這是極高的評價。

賈環且吟且喝酒,吟出第一句“欲問江梅瘦幾分”之時,滿場笑聲戛然而止,寂靜無聲,各自看著賈環,屏息聆聽,見證精品之作的誕生。

坐在賈環身邊的一名童生不斷的給賈環倒酒:上等的太禧白。一杯酒,一句詩。飄飄乎如馮虛禦風!

賈環現在的裝逼無疑是極其粗糙的,技術含量很低,拿納蘭容若的詞拚文采,自然是無往而不利。但請不要怪他。他自在穿越到賈府以來,哪裏真正的順心暢快過?

就寶玉那小屁孩坑他,真要是在上初中時,他不照臉上抽兩巴掌,他名字倒過來寫。跟尼瑪傻逼富二代一個德性。地球是圍著你轉的?來啊,誰怕誰?

就王熙鳳那做派,總找他麻煩。要不是她的身份護著,真是要當麵罵個狗血淋頭。罵一句“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算什麽?罵的還不夠深,還不夠痛!

就王夫人那個搞法,真要是他的老板,他早把辭職信砸在她臉上。讓你裝逼。愛咋咋地,哥不侍候了!

還有賈母,要跪地磕頭請安。真要是他公司的董事長強行要他下跪,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你信不信?你大爺的!

“枇杷花底校書人。”賈環念完最後一句,手指著長臉的青衫童生陳嘉運,意興張揚的點了點,說道:“請不要把你那種低劣水平的詩和我……的作品放在一起。謝謝!”

陳嘉運臉色頓時變成青色。但無人同情他。他出言不遜的惹到這位賈朋友。還能如何?

“林兄,我們走。”賈環酣暢淋漓的裝完逼,打完臉,扶著林心遠出了包廂。

包廂中,滿座童生鴉雀無聲。

……

……

林心遠扶著賈環出了醉仙樓。趙國基、錢槐跟在身邊。賈環走路已經在飄,但思維還是清醒的,吩咐道:“舅舅,你去雇一輛馬車送我們回去。我和林兄說幾句。”

林心遠笑喜氣洋洋,拱手道:“賈兄高才,在下佩服!此事算我欠了賈兄一個大人情。”

賈環搖搖頭,“我有個問題,林兄和這些童生不對付,為什麽還要來參加今天的聚會?”

林心遠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苦笑道:“賈兄,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賈環舉起手,製止道:“那就不要說了。希望不會再有下次。就此告辭。”

他沒興趣聽一個男人說心事。林心遠這種人不可以當朋友。自己今天純粹是被他架在火上烤。當然,自己不會當場和他翻臉。君子絕交,不出惡語。但事後會疏遠他。

林心遠連忙追著賈環,說道:“賈兄,賈兄,請聽在下一言。我家裏出了變故。我實在是不想在同學麵前丟了麵子。”

賈環就停在路邊的樹蔭下,看了林心遠一眼。順便等著趙國基雇馬車過來。

此時,他腦子想到的是在胭脂店裏遇到的那道美麗的倩影。貌似是林心遠的姐姐或者妹妹。隻是,他現在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他已經忘記那美麗女郎的身姿、氣質。

但,賈環做不出覬覦林心遠的姐姐或者妹妹,就和林心遠繼續交往的事情。商業上的事情,他可以接受虛與委蛇,爾虞我詐。但在生活中就算了。

和林心遠不鹹不淡的聊了幾句,賈環坐進趙國基雇來的馬車,回到賈府。

他現在這個狀態,實在不適合去和老狐狸呂承基打交道賣小說。

……

……

雍治8年冬,賈環的三首詩詞在京城小範圍內開始流傳。不久之後,便在教坊司中流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