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人在賈府內的向南大廳,便從中路進二門內,從榮禧堂前的甬道,往賈府西路趕。

腳步微微有些快。

從內心裏來說,賈環並不大信任賈老太的能力。紅樓原書裏,賈府轟然倒塌,賈母作為賈府最高的權力者,她難道沒責任?開什麽玩笑!

要評紅樓豬隊友榜,她一定可以排的上字號:屍位素餐!通俗點說,就是:不作為。

老太太這個階層裏“不作為”的典範是誰呢?我大清的西太後。挪用北洋水師的經費修園子,自顧自己的享樂。禍國殃民。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恬不知恥!

賈環快到賈母上房時,鴛鴦迎出來,頭戴著精美的粉色蝴蝶銀簪。一身青色對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俏臀,很俏麗的女孩子。她把情況說了說,白皙的俏臉上全是焦急的神情,跟在賈環身邊,小聲問道:“三爺,沒事吧?”

賈環看看鴛鴦,微笑道:“嗯,沒事。”鴛鴦立了一個大功。賈母還沒做決定最好,否則,他要費很多功夫,才能否決此事。

其實,從事情的邏輯上判斷,王夫人是對的。她到底是大家族裏出來的人物,穩的住場麵。

世家之間藏匿銀錢是正常的事情。賈府原本不就有五萬兩銀子在甄家?皇帝查不出來的。藏匿者最多就是惹皇帝不快。這又算什麽?難不成還能被抄家?

在封建社會,皇權至上,但這並非說就沒人敢得罪皇帝。在君主集權達到巔峰的我大清,康麻子號稱聖祖,結果呢?不是一樣的有人敢在他麵前耍花槍?索額圖、明珠、九龍奪嫡等等。歸結起來一句話,皇帝也是人。

但,從賈環的角度而言,鴛鴦的惶恐是對的。賈府現在,最好不要去惹雍治皇帝不快。

紅樓原書裏,也並不是賈府接收了甄家的財物,賈府就完蛋了。而是在最後被皇帝拉清單、算總賬。

雍治皇帝比較強勢,惹他不快,很有點風險。賈府現在的情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要“多栽花,少栽刺”。

賈環說賈府裏有錦衣衛的探子,其實算是恐嚇賈府後宅的婦人。實際上,實行腰牌、戶籍、出入登記等政策、製度之後,錦衣衛的密探根本就進不了賈府的核心區域。

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養寇自重”。

當然,賈府有一個地方,這些製度實行的比較鬆:賈府東路的賈赦院。一方麵是賈環故意漏了。一方麵是賈赦不會聽他的招呼。賈環強壓的話,隻會與賈赦起衝突。

不過,賈赦的死活,誰在乎?

這不像王熙鳳,賈環受了王大舅的恩惠,而王大舅命不久矣。他的回報隻能落在王大舅的女兒身上,會保王鳳姐一命。至於賈赦,愛誰誰了。

……

……

鴛鴦打起門簾,賈環穩步走進來,花廳之中,賈母居中而坐。王夫人坐在右手側,廳堂之中,站著兩個正在哭泣的甄家管事娘子。廳中有兩口大箱子。

閑雜人等都給打發的遠遠的。王夫人身邊就跟著一個玉釧兒。玉釧心懷感激。她姐姐的命是三爺救的。

賈環向賈母、王夫人見禮,“孫兒見過祖母、母親。”

王夫人“和藹”的對賈環笑一笑,點點頭。

賈母滿頭銀發,穿著暗色的衣衫,富貴老太裝束,手杵著拐杖,笑著點頭,努努嘴,道:“喏,環哥兒,甄家的兩位管事娘子來說,甄家兩個姑娘想將她們的嫁妝存放在我們府上,你的意見呢?”

甄家的兩個姑娘,一個是太子妃,一個是梁王妃。

賈環目光落在甄家管事娘子們身上,毫無回旋餘地的否決道:“這不行!兩位請回吧。”

甄家管事娘子中為首的一人抹了抹眼淚,質問道:“環三爺,兩府祖宗有一百多年的交情,你還沒出生,兩家就在來往。如今,你一句話,說不行就不行了?”

賈環執掌賈府,與賈府來往的人家自是都知道。但在甄家的管事娘子看來,最終權力應該還是在賈母、王夫人手中。這就像王熙鳳雖然是賈府的管事奶奶,但當家人不是她。

所以,甄家管事娘子很不客氣。

但是,賈環的情況,比較特殊啊!

他的地位,不是賈母或者賈政、王夫人指定的,而是鬥爭出來的,奮鬥出來的。分庭抗禮、禮讓三分,這些形容詞都是可以落在他頭上的。

賈環懶得和一個管事娘子磨什麽嘴皮子,淡然的擺擺手,道:“你們可以回去了。把箱子抬走。”態度很強硬。開什麽玩笑。他費盡心思和甄家做切割,就是要避免這個罪名。還有,不要被太子牽扯上。現在繼續幫甄家隱匿贓物?no zuo no die。

“你……”甄家管事娘子氣結,不和賈環廢話,看向賈母,跪下來,哭求道:“還請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幫我家兩位姑娘。奴才們死了也念老太太的恩。”

賈母感慨的長歎一聲,她其實是想幫甄家的。她和王夫人的想法差不多。但是,給鴛鴦提醒到家裏有錦衣衛的密探,她就有點怕。叫賈環來詢問,賈環的態度,卻是拒絕!

賈母為難的看賈環一眼,“環哥兒,這……”

賈環沒讓賈母求情的話出口,冷聲道:“這種事還有強迫的道理?你們趕緊走。你把東西留下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東西上交內務府。然後,上奏章給朝廷。”

甄家兩個管事娘子心裏悚然而驚,反應過來:眼前這個青年是官員,擁有上書朝廷的資格。而不是什麽各府上常見的二代子弟。賈老太太說話,未必管用。

兩人隻得無奈的從地上起來,心灰意冷的準備將箱子抬走。

賈環冷眼看著。

不是他冷漠,冷心、冷肝。而是,沒有救人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進去的道理。甄家這是個天坑,賈府填進去,是個死。若是舉手之勞,他倒不介意幫忙。

他說上書朝廷,其實隻是威脅甄家的兩個管事娘子,並非會這麽去做。通過告密,獲得天子賞識,從而升官?這種小人行徑,他不屑於去做。做人還是要點底線的。

節操,一旦掉了,就撿不起來。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賈赦的聲音,“慢著!”製止了兩個想要離開的甄家管事娘子。接著,就見賈赦自己走進來,蠟黃的臉陰著,不客氣的訓斥賈環,道:“環哥兒,你簡直是亂彈琴!我家和甄家是百年多的世交,你小小年紀懂什麽?”

說著,躬身向賈母行禮,道:“母親,兒子覺得應該把東西留下來。”他心裏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甄家日後若是倒了,這些東西,就不用還了。

甄家的後人,能知道箱子裏麵有什麽?這裏麵有大把的機會操作。能轉移出來,放在箱子裏的,隻怕是很值錢的器物。

賈赦進來,王夫人站起來候著。賈赦到底是榮國府的嫡長子。賈母這裏,賈赦要進來,誰攔的住?畢竟是賈府的大老爺。所以,賈環倒不稀奇他能進來。

甄家兩個管事娘子站住,見賈赦這麽說,頓時心裏又升起希望,齊齊的看向賈赦。

賈母還沒回賈赦的話,賈環插一句,嘲諷道:“大伯還真是利欲熏心!”他稍微一想,就能推測出賈赦心裏打的什麽算盤。

賈赦一臉怒色的瞪著賈環,“環哥兒,你還有沒有點規矩,我和你祖母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說著,責問王夫人,“看你教的好兒子!”

賈赦倒不見得有多麽生氣。給賈環揭穿心中所想惱羞成怒?他是不會有的。他發怒,隻是想要增加他的話的說服力。這和吵架一定要大聲是一個道理。

王夫人是什麽人,哪裏會給賈赦利用?一張臉漠然以對,毫無反應。給了賈赦一個軟釘子。

賈環也不怕賈赦,隻是大伯而已,反嗆道:“大伯想要作死,不要連累整個榮國府。天子下旨抄甄家,緹騎出京,直奔金陵。我們家反倒藏匿甄家的財物?這是什麽道理?我還是那句話,這兩口箱子,不能留在府裏。要是留下來,我等會就回去寫奏章。”

賈環身為翰林,朝廷命官,他要寫奏章,賈赦怎麽可能攔得住他?除非賈赦把賈環幹掉。死人是不會寫奏章的。但,這就搞笑了。現在,賈府是賈環話事!

真實情況是,賈環要不是顧忌賈母的反應,早把賈赦給幹掉了。死掉的豬隊友,才是好隊友!

賈環這話說出來,甄家兩個管事娘子隻能含淚告辭離開。真沒法的。賈府的環三爺不鬆口,她們能怎麽辦?隻是,看賈環的眼神就有些冷冽。

賈赦本來是假氣,這會給賈環搞的真火都出來,伸手就想打賈環,手揚起來,看著賈環早避開,冷笑以對,這才反應過來,賈環不是他兒子賈璉,會站著給他打。

“環哥兒,你不要以為你老子走了,就沒人管得了你。”賈赦眼睛都快噴出火來。到手的銀子,又給賈環攪合沒了。至於藏匿贓物什麽的,這有多大的問題?皇帝抄家,誰會束手待斃!

賈環冷笑,頂了一句,“大伯不要操心我的事,還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為好!”

賈環和賈赦兩人鬧的不歡而散,分別告辭,離開賈母上房處。這一次,可沒有賈政在這裏強壓。兩人的關係非常僵。

但,賈環的意見還是將賈赦壓住。

……

……

等兩人離開,賈母不滿的頓頓拐杖,不快的對王夫人道:“都是些不省心的東西!”她幾次要說話,都給賈環強勢打斷。意思也表露出來,但賈環根本不順從。她心裏很有點不舒服。

但是,她現在奈何不了賈環。

王夫人要理智一些。賈府完蛋,她跑不了。支持賈環的決定,道:“老太太,環哥兒說的是正理。甄家的東西收不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又在賈母麵前給賈赦上眼藥,道:“倒是大伯有點無理取鬧了。我們府裏什麽人家?還能貪墨甄家的銀子?”

賈赦在賈母這裏也沒什麽好印象。賈母點點頭,呼出一口氣,道:“鴛鴦,今天的事,要封口,誰都不許說。”

鴛鴦鄭重的道:“嗯。”

甄家意圖轉移財物,到底是讓賈環給攔住:不收。賈府,順利的邁過這一道坎。

而京師之中,政治氣候越發的詭異莫測。因為,從明麵上,是天子一怒,抄了甄家。但,甄家還有一個身份,太子的嶽丈。這是否是一個政治信號呢?

這個政治信號,是很多人腦子裏想,沒有說出來的三個字:廢太子!

八月底,朝廷之中,風急浪高,暗流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