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叫寶玉出來!”
賈政盛怒的衝著夢坡齋外麵喊一聲。愛之深,責之切。他的第三子如此出色,而他這身家、人脈,他還是要留給寶玉。而如今這孽畜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賈政和賈環談事情,外頭的小廝自然不敢偷聽,離的遠遠的。但是,賈政如此大聲音,小廝們自是聽到,連忙大聲應了,往二門裏頭去傳信。
金釧兒是誰,賈政自是知道的,他夫人身邊的首席大丫鬟!他夫人屋裏的一應事務,都是她應著。政老爹這會兒氣的呼吸聲都粗了幾分,問賈環,“環哥兒,具體是怎麽回事?”
賈環要是肯幫寶玉說話,這是勸賈政兩句就可以滅火,畢竟,沒鬧出什麽大的亂子。但賈環沒這個想法,照實的說:“前天傍晚,母親在屋裏小憩,寶二哥後麵進來,和金釧兒親嘴、說話,給母親聽著,因而打金釧兒一巴掌,攆她出去。這件事,金釧兒固然是有錯處,但沒到要攆出去的地步。事情既然鬧出來了,闔府皆知,我看,還是將請母親將金釧兒賜給寶二哥,就此了結。”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但凡是男人犯錯,都是女人背鍋。這是父係社會的普通情況。比如:唐玄宗丟了江山,叫做楊貴妃誤國。寶玉親吻金釧兒,這事王夫人看不慣,鍋自然是扣在金釧兒頭上: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
賈政多少是讀了些書的,自認是個儒家門徒、正人君子。心底是有些正確的是非觀念的。沒有王夫人那麽厚黑、無恥。當即,聽到寶玉幹的事,臉色再陰沉了三分。而聽到賈環的處理辦法,臉色又再緩了緩,“嗯。是這個理。”
這時,門外的小廝急匆匆的來匯報,“忠順親王府裏有人來,要見老爺。”
賈政一愣,吩咐小廝:“快請。”順口對賈環道:“我們家素日並不和順親王府上來往,為什麽突然今日打發人來?”
賈環也給這個消息搞的有點微怔,要不要這麽巧?他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八成是琪官的事。他在賈政麵前照實了說金釧兒的事,估計政老爹會抽大臉寶一頓。但是,再加上琪官的事,大臉寶這次估計要被打的幾個月下不了床。
“兒子陪父親走一趟。”
……
……
如果是順親王到賈府上,接待規格是:大開中門,到榮禧堂中敘話。但,順親王的長史,那就在榮國府前院的一處花廳中接待即可。
精美的花廳之中,涼悠悠的,午後寂靜。賈環正經營著冰激淩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冰塊。
仆人們上了茶。
順親王府的霍長史坐著,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穿著名貴的石青色長衫,中年人模樣,並不喝茶,徑直的對賈政拱拱手,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是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的麵上,敢煩請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爺領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
這話是說的很客氣的。但,霍長史的身份令人不敢輕視他的話。國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吳王外,往下數,就是順親王。不久前大明宮勤政殿中朝廷文武重臣商議出兵西域事宜,順親王就在場。位高權重。
這樣的一個很有權勢的親王,派長史到賈府裏來說:我找你有事。誰會輕忽?
賈政二丈摸不到頭腦,賠笑著起身,道:“大人既然是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
見賈政表明態度,霍長史也不再客氣了,冷笑道:“不要老大人承辦,隻要老大人一句就完了。我們府裏有一個唱小旦的,叫琪官,一向是好好的在府中呆著,不想最近三五日不見回去。我們各處尋找,都摸不著他的門路。各處訪察後,卻不想,滿京城的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等人聽說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說:‘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隻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而,下官來此求老大人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
說完,起身,對賈政作揖行禮。
霍長史看著客氣,但是話裏帶著威脅,又抬出順親王的名頭、話壓人,賈政頓時有點蒙圈,心中又驚訝又氣惱,吩咐廳外的長隨,“去叫寶玉到這裏來。”
給順親王派人找上門來,政老爹驚慌倒是沒有的。因為,他的庶子此時就在一旁站著的。
等賈政吩咐完小廝,賈環就插了一句,冷聲道:“霍長史有話就好好說話,不要陰陽怪氣、擺臉色。你擺給誰看的?你有這個資格在我們府上擺臉色?”
他對這個霍長史的話很有點不滿。什麽叫做: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很威風嘛!什麽叫做:竟斷斷少不得此人。很強硬嘛。你試試!
賈政是屬於糊塗人,腦子轉的慢,他還在想怎麽應付順親王。見賈環突然發飆,出於一貫的信任,並沒有製止賈環。
霍長史給賈環連著質問兩句,愣了下,這時才注意到賈政身邊的青年,略一想,就明白這是誰。名滿天下的賈探花。他在王府做事,並不關注翰林院的動態。還不知道賈環請了婚假在家裏等著結婚。
霍長史故意反問道:“你是?”他是親王府上的長史,怎麽會怕賈環發飆。一個小小的從六品翰林而已。
要說起來,一個親王,派人上門來問責,這事是很大的。看看賈政的反應就知道。要知道,此時,賈元春身居貴妃之位,賈府是一流的勳貴世家。但是,親王的地位,確實非常高。
皇帝之子,除太子外,一律封親王。順親王是當今天子的親叔叔。在雍治天子的清洗中,存留下來,可見其受天子的信任程度。並且,可以參與軍政議事。
賈環嗤笑一聲,“霍長史很威風啊。”轉身對賈政道:“還請父親明日上書朝廷,就言順親王長史到府中責罵你,索要一名小旦。而我府中,何曾有此人?請乞骸骨。”
賈政有點蒙,他一門心思走仕途上進,準備光大賈府門楣。怎麽賈環叫致仕?
乞骸骨,亦是官場鬥爭的權術之一。以退為進,臣請聖裁。
要搞清楚賈政此時的地位。稍微誇大一點說,稱他一聲“國丈”,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至於,那個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參議,可以忽略不計。
就是說,順親王,一個親王,派了他的王府大管家(長史),到賈國丈家裏責罵他。試問,奏本遞上去,天子心裏怎麽想?順親王很牛逼嘛!我的貴妃的父親,你都可以隨便派個人去他家裏罵!為的是一個戲子這點小事。這天下是你的,還是我的?
賈政不懂賈環的套路,不代表霍長史這種混跡於權力場中的機靈人不懂,當即就嚇一跳,看著賈環的眼神就變了。別管賈政的奏章遞上去是什麽結果。他都得被當替罪羊。最輕的結果是個死。
霍長史連忙給賈政彎腰作揖,“下官斷不敢責罵老大人,亦不敢威脅老大人。”
賈政不答,習慣性的看向賈環。賈環譏笑一聲,“霍長史,你當我們父子都是傻子,聽不懂官話嗎?”
賈環不依不饒,霍長史臉色白了幾分,額頭上冒汗,連連的向賈政、賈環作揖,“請賈探花息怒,下官何敢責罵老大人。真不敢。因連日來搜尋琪官,心裏急了些,言語唐突、失措。望老大人恕罪,恕罪。”
霍長史正五品的王府長史,對著賈環從六品的翰林,這會都給唬的自稱下官。
賈政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就見剛才還很囂張的霍長史低頭服軟,心裏通暢,一陣感慨,到底還是環哥兒厲害,抬手虛扶,道:“無妨。你也是奉王命辦差。”
“多謝老大人寬宏大量。”霍長史再次彎腰作揖、道謝。背上有些冷汗。想起京城中關於賈環的一些傳言:陰柔詭譎、心機深沉。這種狠人,出手就把人往死裏整,真是得罪不起。
……
……
略等了片刻之後,賈寶玉從東跨院中磨磨蹭蹭的過來。賈政問及琪官的事。賈寶玉還想講一下義氣,不肯出賣朋友,不肯說。
霍長史給賈環訓了一頓,這時不敢囂張,隻得直白的道:“公子身上係著他的紅汗巾子,怎麽說不知此人。還請公子告知,下官等人感激不盡。”
賈寶玉給這話震驚的轟去魂魄,目瞪口呆,知道瞞不過,隻得告知:“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裏有個什麽紫檀堡,他在那裏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裏也未可知。”
霍長史也不敢撂狠話,向賈政告罪,“下官今日來的唐突,打擾老大人,罪該萬死。萬望老大人、賈探花海涵。”說著,急匆匆的走了,自去抓捕蔣玉菡(琪官)。
賈政還有事找賈寶玉,喝道:“你站在這裏別動。”出門去送霍長史。
賈環懶得理霍長史,打量了下寶玉。
紅汗巾子是北靜王送蔣玉菡的,被他轉送給寶玉。然而,紅汗巾子是係在衣服裏麵的,現在正是酷暑,從外表上看,絕對不可能知道寶玉外衫裏麵汗巾子的顏色。
換言之,賈寶玉屋裏,一定有順親王府的釘子、眼線。
這種事,是賈環斷然不能忍受的。作為賈府的執掌者,他怎麽可能容忍賈府給人滲透成篩子,毫無秘密可言?
賈政隻送到院落的門口,就給霍長史勸回來。開玩笑,他哪裏敢拿大,一個勁的讓賈政留步。
賈政回轉來,將心中的怒氣爆發出來,道:“你這個該死的孽畜!你在家不讀書也就罷了,竟然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今日要不是環哥兒在這裏,隻怕要禍及於我。”
賈政打肯定是要打賈寶玉的,但是剛在霍長史麵前,小裝了一下,要說為琪官的是有多麽生氣,那還真沒有。他主要是氣寶玉“**辱母婢”的事。
霍長史要在賈府裏拿大,賈環既然是賈府的執掌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他做人還是有底線的。否則的話,他隻要不做聲,政老爹給霍長史落了多少麵子,燈火就會在大臉寶身上上找回來。
這時,見政老爹火氣不算旺,賈環幹淨利落的補了大臉寶一刀,道:“父親,我早提醒過,不要讓寶二哥好男風。他還是沒改過來。”
之前,為晴雯的事,賈環就是成功的用賈寶玉好男色(秦鍾)的事,讓賈政上火。生不了兒子,是不孝的。那一次,寶玉給打的一個月下不了床。
此時,賈政一聽,那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教育了寶玉一頓,寶玉竟然還不長記性。拿他的話當耳邊風。作為父親,如何能忍?若不好男色,如何引出琪官之事來?
賈政眼都紅紫了。在外流**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辱母婢這些話都不必說了,喝令小廝,“捆起來,打!快打!用力打!著實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