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坐下來說吧!”

賈環做個手勢,掃了一眼客廳,和秦可卿坐下來說話。賈母等會就要派人來請秦可卿,時間緊急,但他和秦可卿說幾句話的時間還是有的。

寶珠站到隔壁的臥室裏去。將客廳的空間留給賈環和秦可卿。

寧國府的這間小院,是當初賈環回府給賈珍掛祭時,秦可卿安排他暫住的院子。客廳裏擺設基本沒變。居中一張八仙桌,幾張梨花木交椅。條桌、桌幾、花樽、字畫若幹。

當時,秦可卿心頭的大石頭卸去(賈珍已死),心情極佳,以寧國府的女主人、蓉大奶奶的身份招待他,安排的飲食、起居、用度都是極其的用心,全是賈府裏的一等待遇。

而也正是那天晚上,秦可卿帶著寶珠,悄悄的來謝他,給賈蓉看到,所以誤會。

在八仙桌邊坐定後,賈環道:“我原本是打算近日解決你的問題的。不料今天你婆婆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老太太想起你,因問起你來。我要在你見老太太之前見見你,問問你的真實想法。不管你是選擇留下來,還是選擇與賈蓉和離,我都支持你的想法。”

語言這種東西是很蒼白的。賈母要留秦可卿,秦可卿在賈母麵前說的話未必是她的真心話。他當然是要知道她內心裏的真實想法,才好處理。

淡淡的暮色從大開的兩扇窗戶外浸軟進來。四周幽靜,略顯空曠。秦可卿穿著一件海棠紅的長褂,身姿纖巧婀娜,神情溫柔,清水般的明眸看著賈環,細聲細語的道:“環叔,老太太是要留我?”

她下午得到環叔的丫鬟如意的通知時,問了幾句情況。以她的性情,自是已經在心裏過了好幾遍。

賈環一眼就看得出秦可卿的猶豫,“嗯。你要是選擇留下來,我去和賈蓉說,保管他不敢再冷落你。”

有些話,不是他說了,賈蓉就會相信。沒有人是木偶。但如果,秦可卿還是願意留在賈府裏,他還是會費工夫,讓賈蓉相信他和秦可卿是清白。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雖好,但別人夫妻的事,他怎麽插嘴?清者自清。難道,他要反複的在賈蓉麵前說:我和你老婆是清白的!這不和傻逼一樣麽?

直到他去年年底回來,祭祖時,賈薔告訴他賈蓉已經休妻,這才是將這件事挑破,提出來,需要處理了。但,他一直忙著科舉的事,直到此時,才算是清閑下來,準備處理。

賈母今天突然問起來,是將這個過程推前了幾日。當然,曝光之後,賈蓉和秦可卿的壓力很大。要是悄然的處理,要好的多。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呀。

“若是你不願意留下來,想與賈蓉和離,也行。你父親雖然去世了。你兄弟還在。你去秦家裏住著,生活、用度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安排好。日後,或是嫁人,或是其他。你再想一想。這我就不好給你建議。”

賈環把話說的很透徹。從國朝的社會習俗來看,秦可卿若是離婚後獨居,門前是非多。不過,她有個弟弟秦鍾,能頂門梁,倒也沒太大的麻煩。他幫襯著秦鍾就行。

當然,最好還是嫁人。不過,一則是秦可卿經曆了一次失敗的婚姻,未必願意再嫁;二則,二婚很難找到好人家。所以,他不好給秦可卿建議。

“環叔……”秦可卿情不自禁的輕喊一聲。環叔對她的關心,她豈能感受不到?

去年年底,拿到丈夫賈蓉的休書,她已經徹底的心灰意冷。即便,環叔說不會再讓賈蓉冷落她,但是破鏡難重圓。

可是,她嫁到賈府裏來這麽多年,再回到對她而言已經完全是陌生環境秦家,她心中很害怕。

秦可卿並非是一個很有主見的性格。她遇事,想的很多,但要她決斷則很難——沒有執行力。此時,她便是思來想去,難以作出最終的決定。

秦可卿沉思著時,一直在臥室裏偷聽的寶珠忍不住進來說道:“奶奶,蓉大爺那性子,怕三爺怕的要死。三爺的話,他就算聽了,也沒個真心對你。這以後的日子怎麽過?出去嫁人嫁的不好,是才離虎穴,又入狼窩。要我說,還不如離府別居,掛個修道的名頭。上頭有三爺照應著,下頭有秦少爺(鍾)撐著,這輩子都穩當,豈不是自在?”

寶珠和秦可卿是同生共死的情分,她心急火撩的跑進客廳來插話,很不合規矩,但賈環和秦可卿都沒有訓斥她。

不過,寶珠的話,讓秦可卿心中下定決心。再嫁,她沒有想過的。她一個女人,命不好,能怎麽辦?

秦可卿站起來,側身對丫鬟寶珠輕聲嗔道:“我和環叔說話,哪裏要你來多嘴?你先出去吧。”將寶珠打發出去,從八仙桌邊走出來,盈盈的下拜,感激的道:“環叔,一直以來都是承你照顧。侄兒媳婦敏感五內。下輩子投生,再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侄兒媳婦已經被休,無顏再待在這府裏,願去香山棲霞觀修行,終身侍奉道尊。”

說到最後幾個字,想著當初她嫁入賈府的風光,想著她這四五年來的遭遇:公公逼迫,丈夫出賣,禁不住悲從心起,聲音哽咽。

“誒,你這是幹什麽?”見秦可卿跪著,賈環連忙起身,雙手將她扶起來,道:“古語說,施大恩,如結大仇。你再這麽說,你的事以後我都不敢管了。”

“環叔,那我不說……”秦可卿仰頭看著賈環,已經是滿臉淚痕。

梨花帶雨的秦可卿,柔弱的令人心生憐惜。這樣的結局啊!賈環一聲長歎,再問一遍,“你真的決定了?”

秦可卿點點頭,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從心底湧起,哭泣的哽咽道:“環叔……我在道觀裏給你祈福……”

賈環歎口氣,他不信鬼神的。心中感慨良多,伸手輕輕的將秦可卿摟著,讓她在他的肩頭痛哭,釋放情緒,“哭吧,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些。”

文天祥說:辛苦遭逢起一經。他和秦可卿的接觸,起源於那日在李紈院中的相見,他忍不住隱晦的提醒了秦可卿一句。秦可卿的結局確實很悲慘。

他並非什麽聖母心的人。每個人的命,都需要自己去掙!但,當麵言語提醒一聲,他還是會做的,這不費什麽事。他並不是一個冷血的人。

而後,秦可卿求他:環叔,救我。形勢一步步的變化,直至他幹掉賈珍。如今,這件事,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了。她去道觀裏修行、終老,這個結局……紅顏彈指老,秋去霜幾絲。

唉……!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

賈環如今的身高,和秦可卿平齊。任由著秦可卿在他肩頭哭泣。他心裏對秦可卿這個嬌媚的尤物大美人有好感,但他當然不會在她心情不佳的時候吃她的豆腐。

然而,夏季的衣服是很薄的。秦可卿一襲長衫,身姿婀娜,纖巧。二十二歲的大美人,正值她人生裏最美好的年華,峰巒起伏,柳腰柔臀。溫香軟玉一般的觸感,隔著薄薄的衣服傳來。香氣滿懷。讓賈環禁不住想起遠在江南等著他的林千薇。已經嚐過美人滋味的他,和童子時,差別是很大的。氣血湧動。

秦可卿並非第一次在賈環麵前哭泣,哭的很輕鬆、痛快,將心中的委屈、無奈、繾綣都哭出來。突然間,她感受到賈環的反應,頂著她的,一下子給愣住。

賈環尷尬的後撤了一步。他過線了。和秦可卿分開,狼狽的解釋道:“可卿,抱歉。呃……我很久沒那個。總之,很抱歉。”

秦可卿哭的梨花帶雨,白皙圓潤的臉蛋滿是淚痕,這時是,淚水止住,嬌靨上紅霞滿麵,白膩的頸脖上,一片緋紅,如燒。滾燙,滾燙的。

寶珠曾經打趣她:說環叔要她等著。當然這是開玩笑。她弟弟都比環叔大一歲。她從來沒有往那個方麵去想過。一直以來,有一個問題,她回避的並沒有去想過:環叔,對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秦可卿腦子裏一片亂麻,等回過神,嬌柔羞澀的轉身疾走,類似於逃跑。

賈環隻見秦可卿愣了幾秒鍾,滿臉緋紅,嫵媚動人,然後,一聲不吭的轉身快步往外走。頓時頭大。但他又不可能在寧國府裏去追著秦可卿,隻得喊一句,“可卿,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情急之下,他用了最順口的稱呼。秦氏、蓉哥媳婦這兩個稱呼,很別扭。

秦可卿走的很快。片刻之後,寧國府的小院裏,就變得一片寂靜。夜色已經完全的籠罩下來。

賈環一聲苦笑,秦可卿誤會了。他並無意在此時冒犯她啊。隻是,男人的自然反應!出糗出大了。這事給鬧的!

賈環往南麵的甬道出了寧國府的垂花門,再出寧國府,回望月居。

……

……

五月初一晚上,賈母上房裏傳出消息:賈蓉與秦可卿和離。

賈母、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幾人苦勸不住,隻得同意秦可卿和離、出家修行。但是,賈母到底是深愛秦可卿,並沒有讓她遠行去香山上的皇家道觀棲霞觀,而是,就在大觀園中。挨著妙玉的櫳翠庵後有一間達摩庵,收拾出來,供秦可卿修行。

當日,賈元春省親時,這裏都是有尼姑、和尚。後來收拾園子,除了妙玉,將這裏的人等都派去家廟——鐵檻寺。賈芹管事的差事,就是由此而來。

消息隨即傳便整個賈家。賈蓉有著族長的身份。休妻是整個家族的大事,熱議不止。但這並不能讓結果改變。

秦可卿要帶發修行,寶珠自是跟著去。主仆兩個,清清冷冷的收拾著東西去了大觀園中的達摩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