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文華殿中,關於殿試,跌宕起伏的大戲終於落幕。廟堂諸公絕對算的上見識多廣,都是縱橫政壇幾十年的風雲人物,但從來沒見過如此曲折、離奇的禦前讀卷。
要不是還在禦前,早就交頭接耳,感歎起來。
前有謝旋用陽謀,後有何朔以相貌為由反轉,再有天子表露無需權臣之意,接著是衛弘以探花遊說。聖心大悅。
當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堪稱教科書般的另類朝爭。
……
……
等候在宮外長安左門處的士子們,賈環等人還在一邊閑聊、說笑,一邊等待著消息。約下午一點時,長安左門裏,一隊錦衣衛簇擁著幾個製敕房的小官出來。金榜來了。
當然現在這並非正式的金榜。正式的金榜要等金殿傳臚之後,才會昭告天下。今天隻是提前告訴考生名次,讓考生心裏有數,做好金殿傳臚的準備。比如:狀元要代表今科士子上謝恩疏。
士子們都圍過來,為首的製敕房小官手捧著帖子,朗聲念道:“一甲第一名,翁宗道,福建候官縣……”
“啊……”
圍著等候消息的士子們頓時一陣嘩然。第一名,竟然不是賈環?而是第二名的翁宗道!
其實,會元不是狀元,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是昨天到今天京城裏的流言都傳成什麽樣?近乎所有人都以為賈環是狀元,這太出乎意料了。連首揆的推薦都不行?
靠近賈環的周慎行悄然的挪開兩步。
製敕房的小官繼續念道:“一甲第二名,周慎行,南直隸宜興縣。一甲第三名,賈環,北直隸宛平縣。”一甲念完之後,他停頓了一下。此時,旁邊的士子們已經交頭接耳:
賈環是探花。
製敕房的小官環顧了一圈,等再繼續念道:“二甲第一名,唐道賓,南直隸華亭縣。二甲第二名……”二甲名次念完之後,小官再一氣將三甲的名次念完。然後,便走人。
長安左門外在瞬間一片沸騰,變得如同菜市場一般的喧鬧。要知道,現場看榜的不僅僅是300名進士,還有各自帶著奴仆、長隨,還有知道今天殿試放榜,過來看熱鬧的人們。
殿試結果出來後,禮部會試的結果就是過去式了。賈環身為探花,身邊依舊聚集著大批的士子。剛才有點鬆散的人群、圈子又圍攏過來。如此年輕的探花,一樣是前途無量啊!
方才挪開幾步的周慎行又回了幾步,笑吟吟的抱拳道:“賈兄,恭喜。恭喜。”
對身邊微妙的一些變化,賈環心中淡然,微笑著拱手道:“同樣恭喜周兄。”
站在賈環身邊的羅向陽將周慎行的表現看在眼中,心裏將對他的評價調低了幾個檔次。此人不可以為友!
這時,福建士子聚攏的那邊,翁宗道身邊的一名好友高聲嘲諷道:“某人在殿試結果未出之前,以狀元自居,而今如何?在下問一句,羞不羞愧?”
翁宗道身邊的有幾人對賈環壓住了他們朋友的風頭很不滿,現在可不是一個很好的反擊機會?
公孫亮一身白衣,豐神俊朗,反唇相譏:“不知道閣下身居一甲第幾名?”
人群中頓時一陣哄笑。賈環和翁宗道兩邊的士子各自出言,爭吵起來。
別看賈環隻得了探花,但是不少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賈環入仕後要敘功,官加一級,也就是說,和狀元一樣,是授從六品的翰林修撰。還要算賈環的年齡因素。除了名聲外,還真不能說賈環這個探花份量比狀元差多少。
一個十三歲不到的探花,一個二十六歲的狀元,同樣的起點,各自的發展如何?在場的士子,各有各的看法。
再一個,吵的如此激烈。還有地域上的因素。福建的士子率先嘲諷北直隸乙卯科士子中的旗幟人物賈環,北直隸的士子如何能忍,當然是出聲維護賈環。
雙方吵的正熱鬧時,趙星辰忍不住插一句,諷刺道:“我看賈探花身上舞弊的嫌疑還沒有洗幹淨吧!所以丟掉了狀元。”第三百名的趙星辰這兩日心情不好,所以在隊伍裏顯得沉默。這時見仇家賈環被人攻擊,忍不住站出來嘲諷。
這兩日一直在為賈環說話、奔走的朱鴻飛憤怒的跳出來,振臂高呼道:“清者自清。賈兄才華高絕,有治事之能,策問必定是精彩絕倫。但他是如何從第一名變成第三名的?不知道當初舞弊的流言是那些小人放出來的?今日得利之人,未必沒有份參與。”
“謔!”在場的士子都是在起哄。這話意有所指啊!
更有一些人因為這句話,心中傾向於賈環。確實,賈環的卷子說不定就是第一,隻是因為某些原因被改成第三。
“哼……”翁宗道的臉立即就黑了。因為朱鴻飛的話不吝於是在罵他是小人。他涵養、脾氣再好,也不能忍。再看賈環時,眼神就有些淡了。誰都知道,朱鴻飛與賈環交好。
賈環能說什麽?現在這情況,他當然不可能說幫他說話的朱鴻飛的不是。沒有這樣的道理,說自己人的不是。本來爭吵也是福建士子那邊挑起來的。他和翁宗道的交情隻怕就到此為止。
殿試結果已經出來,士子們爭吵不過是過嘴癮。正吵的歡時,這是又是一隊錦衣衛簇擁著一名禮部官員出來。禮部朱郎中快步出了城門,大聲道:“誰是北直隸趙星辰。”
“是我。”有些白胖的趙星辰在人群中高聲應了一句,不明所以。
朱郎中一揮手,“拿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立即上前將一臉懵逼的趙星辰給扣住。在長安左門這裏吵的熱鬧的今科進士們,都驚愕停下來。這什麽情況?
朱郎中展開手中的帖子,讀道:“北直隸宛平縣人趙星辰涉嫌在會試中舞弊,天子令下獄審問。以禮部會試第三百零一名石賦補上。”
朱郎中帶著錦衣衛,將趙星辰扣著往禮部走。趙星辰嘴裏還在大喊,“我沒有舞弊,我沒有舞弊。舞弊的是賈環,是他啊。一定是搞錯了。”
賈環和趙星辰的恩怨,這兩天京城裏的流言都說的明白。當即,就有人曬笑道:“趙朋友臨下獄之前,還不忘造謠啊!”
這話說的眾士子哈哈大笑,然後各自散去。
爭吵歸爭吵,但除了賈環、翁宗道親近的朋友外,很少有人會代入到當事人的角色中,現在殿試結果已經出來,自是各自閃人。明日便是後續的各種儀式。
殿試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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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已經是初夏。京城裏有些暑氣,下午陽光熾烈,行人避光而走。
賈環、公孫亮兩人坐馬車前往上官昶、石賦所住的客棧賀喜。趙星辰被拿下,石賦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二十二晚,賈環從都察院中出來,石賦亦曾來迎接。
石賦為人傲慢,但他曾幫忙。這樣的好消息,賈環自是要去為他道喜。這是做人的道理。
羅君子因殿試成績不好,心情不佳,和幾名士子一起返回城東的二月客棧中。
賈府裏趕來的華美馬車中,放著冰塊,溫度涼爽。馬車舒緩的走著。殿試,結束了。
朝廷關於舞弊案到底什麽樣一個態度,這些還不知道。賈環究竟因何變成探花,同樣不清楚。不過,下午時分,關於舞弊案的消息就傳出來。
天子與宰輔、重臣們在文華殿中商議後,宣布了乙卯科科舉舞弊案的處罰結果:賈環、方望無罪。審查汝陽侯之子趙星辰。
錦衣衛調查發現,趙星辰在會試開始前確實還在喝花酒,鬥狗,賽馬、賭錢,能中第三百名,頗為蹊蹺。
當然,真正的原因,在日後隨著賈貴妃的話傳出來,一眾大臣才明白:汝陽侯想要利用天子(溜猴),因此而得罪天子。
……
……
客棧裏得到消息的石賦狂喜、大笑。本來要拉著賈環、公孫亮等人喝酒,得到賈環的提醒,趕緊去禮部,先把進士資格落實了再說。明天就要上金鑾殿麵見天子了。
傍晚時分,賈環從二月客棧返回賈府。衛陽已經等了一會兒,帶來文華殿中讀卷的詳細情況。衛尚書當然不可能做了好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聽衛陽說明禦前讀卷的情況,賈環沉吟著。他欠衛弘一個大人情啊!今天的形勢確實很凶險。
衛陽見賈環沉思,寬慰道:“子玉,即便丟掉狀元,你以探花身份進入翰林院,同樣前途光明。修書便修書罷。你年紀還小,蟄伏、沉寂幾年,未嚐是壞事。”
按照他爺爺的說法,隻要當今就天子在位,賈環就得低調點。但是,賈環的年紀,必定能熬得過當今天子的。
賈環回過神,淡然的笑一笑,道:“元皓,我並不是擔心這個啊。”
他這個探花,並不比狀元差多少。當然,狀元是文魁天下,萬眾矚目。他與狀元失之交臂,不矯情的說,怎麽可能沒有一點遺憾?但,謝大學士推薦他為第一,沒安好心。是準備捧殺他。
不當這個狀元,首先,他在輿論上是免於被攻擊。沒有人會認為他這個探花名不副實吧?認為他這個功名有汙點吧?而成為狀元,則未必。
當然,壞處也有一點:他官場起步,少了一級。否則,以正六品詞臣入仕,那真是要算火箭幹部,準備上天了。
至於,給雍治皇帝安排去修書。他還真沒當回事。
生活,總是充滿了各種意外,叫做:老司機遇到新問題。他自己經常給搞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天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難道就會那麽老實啊?要以發展、變化的眼光看待問題!
再一個,他糾正賈府的命運,其實並不需要自身有多大的權勢,這本來就不可能的。他的年紀,再高的起點,在這一兩年內又能升到哪裏去?
所以,一開始,他的計劃就不是靠他自身的權勢,而是靠他自身的影響力來實現。
詞臣在國朝不是儲相,但說是高級幹部的後備人選,還是夠格的。他要主導賈府內外,影響賈元春、賈政的決定,一個從六品的翰林修撰身份,足矣!
衛陽有點錯愕於賈環的答案。
賈環就笑,並不解釋,留衛陽吃酒,又去請駱先生、張四水、柳逸塵、劉國山一起。他總不能說:我在想怎麽還你爺爺的人情。官場,人情債是最難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