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風吹拂著巍峨的百年帝都,給皇宮、民居、西山的山巒披上一層枯黃、凜白的冬意。

臘月二十三日小年後,城中各家祭祀祖先的鞭炮聲便是此起彼伏。劈裏啪啦!鞭炮的味道、聲響在城中大街小巷中回**。年味便漸漸的濃鬱起來。

百年帝都,人口三百萬餘。年節將近,棋盤街、燈市、城隍廟市、崇文門等地匯聚南北貨物的商鋪、街巷中人流密集,繁華難言。操著各種口音,穿著不同裝束,帶著不同目的的人們穿梭其中。

或是挑選、購置年貨:金銀橘、芙蓉糕、潔粉梅片雪花洋糖、給小孩子玩耍的撥浪鼓、年畫、福字、春聯、鞭炮。

或是談著各種批發、零售的交易。京城裏的蜂窩煤、四時坊中還在營業的信豐記碧雪膏、東莊鎮裏燒製的價格便宜的瓷器、皮貨、布匹、木炭、米麵、絲綢、茶葉、美酒。

或是買些年節時的用度:翠綠的果品、藥材、山貨、雜糧、扯幾匹做新衣的布,吃的油、點燈用的油。家裏燒的煤炭、大人小孩吃的白麵、大米。雞、鴨、鵝、魚、豬肉、牛肉、羊肉,掂量著懷裏的銀子買一些。

京城風物,大抵如是。在這普通人的世界、生活中,彰顯著太平盛世的氣象。

臘月二十四日的下午,榮國府賈家位於崇文門外大街的南北貨鋪子中迎進來兩名青年。風塵仆仆,青衣小帽,奴仆打扮。

坐在櫃台裏麵打算盤的羅掌櫃抬起頭,圓圓的臉上熟練的浮起客氣的笑容,正要招呼時,隨即微微一愣。

錢槐扶了扶自己的圓頂氈帽,拍著櫃台笑罵道:“羅掌櫃,你不認識我了。三爺從金陵回來了。我和小四來打前站。”

羅掌櫃一疊聲地笑道:“看你說的,我雖然上了年紀,老眼昏花,但怎麽會不認識你槐哥兒?啊?三爺回了。難怪我今天一大早就聽到喜鵲在門口叫。前些兒府裏還打發人來叮囑,叫我留意著些。不想三爺今日就到了啊。府裏的老爺、太太們得到這消息,不知道要多高興。”

錢槐和胡小四兩人都笑起來。好話誰不愛聽啊?他們可是三爺的親隨。

寒暄幾句,到店鋪裏間裏喝了熱茶,錢槐吩咐道:“我還要去府裏報信。小四留在這裏。羅掌櫃,你這邊安排好。三爺、林姑娘一行一共三十餘人。”

羅掌櫃連忙拍著胸脯應下來。三爺在府裏什麽地位?誰敢怠慢?

胡小四留下來,錢槐坐馬車往四時坊賈府裏去報信:三爺回來了。

……

……

臘月二十四日晚,京師內城九門關閉。賈環、黛玉一行人住在崇文門外的客棧中。

夜幕淺淡,燈火點點。不過夜裏八點許,遠遠的能聽到街巷中熱鬧的聲音。

羅掌櫃安排賈環居住的是崇文門外的一間客棧。客棧後麵幽靜的院落中,賈環在房間中與黛玉說會話。抵達城外時天色已晚,他和黛玉明日一早進城。

此時,賈府之中已經得到賈環、黛玉抵達京城的消息。榮國府、寧國府的各房各處都已經傳遍:明日上午,賈環帶著黛玉回府。

黛玉是雍治十一年夏末秋初在賈璉的帶領下前往揚州見父親林如海最後一麵。賈環則是稍後的時間啟程前往江南求學。賈璉早就在去年冬月就返回京城。彼時,元春被冊封為妃子,賈家權勢大增。而賈環和黛玉直到現在才返回京城。

已經是一年多了。

此時,賈府中還沉浸在賈元春在十一月被冊封為貴妃,以及來年的省親氛圍中。但賈環、黛玉回府,依舊是榮、寧兩府內的大事件。

不過,關注賈環和黛玉的人,各不相同。

賈母、寶玉等人自是關注著黛玉。黛玉現階段在賈母麵前還是很得寵的。黛玉的母親賈敏是她最疼愛的小女兒。小小年紀,父母雙亡,何其的令人悲歎啊!

賈母關注黛玉,自然就會引發賈府裏的一群人去關注她。幾分真心,不問可知。

而關注賈環的人,則是另外的人,各種不同的心情。

……

……

梨香院籠罩在夜色之中。幾點燈火亮起,薛姨媽的房間中傳來絮絮私語聲。

賈環即將回府的消息已經傳來。薛姨媽在賈母處聽到消息,吃過晚飯就帶著寶釵從賈府西路穿過甬道、角門回來了。她感覺有點糟心。

雖然她迫於形勢同意賈環和女兒寶釵的婚事。但是賈環可是將她兒子給往死裏打了一頓。這令她心中不痛快。

天天給王熙鳳敲著邊鼓,說這門親事好,要說她心裏還有多大的氣,倒還真不至於。

她是個明白人。賈環之勢已經不可阻擋。連貴妃都在宮中為他在天子麵前哭訴。他此時回京城,誰都知道是為了明年二月的會試。若是高中,他在賈府裏、在四大家族之中會是什麽地位可想而知。

但她心裏終歸是有根刺。

寶釵知道母親的心思。拿別的話寬慰了她媽一回。一邊是未婚夫,她心中的少年;一邊是她的哥哥。

等薛姨媽心情稍好,準備休息。寶釵才帶著鶯兒、香菱回到自己的房間中。

寶釵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想起隔壁的院落叫望月居,想起那首題頭上寫著“兼懷寶釵”的傳世佳作之中的句子: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而今,他要回來了啊。思念之意,從心底不可抑製的湧起來。一年零五個月。

“鶯兒,去將前幾日沒做完的針線活兒拿來。”寶釵輕聲吩咐了一聲。

她穿著淡粉色棉襖,蔥黃綾棉裙。坐到炕上。挽著少女高髻,肌膚雪白,姿容出眾,豐姿美麗。再過些時日,她即將年滿十五歲。少女及笄之年。

正在忙著關窗,燒炭的鶯兒應了一聲,在屋裏的衣櫃在將寶釵做的半成品的荷包,刺繡拿出來。又端了一個高幾到炕前。

香菱倒了熱茶進來,放在高幾上。眉心點著一點紅,神韻難畫,溫柔安靜的站在旁邊,說道:“姑娘,三爺明天上午巳時怕是能到府裏。”

寶釵回過神,輕柔的點點頭。她手裏的針線,其實半天都沒動一針。

嬌媚可愛的大丫鬟鶯兒笑盈盈的打趣道:“香菱,你這就念著三爺了啊?三爺還要先考會試哦。”

姑娘待她極好。姑娘嫁人,她肯定是要跟著姑娘一起去的。而香菱,怕是也要跟著去,她可是三爺從大爺(薛蟠)嘴裏要出來的人,為她鬧了多大的風波出來。

香菱俏臉微紅,溫柔的低下頭,“不是的。”

她沒想這事。而是另外的事情。三爺通過三姑娘(探春)給姑娘的信裏說了,他在江南打聽過她父母的事情。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

……

賈府中路,東跨院隔壁的小院中。

趙姨娘在臥室裏服侍著賈政洗腳,準備睡覺。一邊在水盆裏擰著毛巾,一邊嘴裏念叨著道:“老爺,環哥兒那個沒良心的東西,出去一年多才知道回來。他在金陵給人拿槍打了,也不知道怎麽樣。”

兒行千裏母擔憂。更別說傳回來的消息說,賈環觸怒金陵權貴,給人刺殺。

賈政一陣無語。他是知道內情的。挨了槍的是他的妹夫林如海的小妾。對方要殺的是黛玉。有功名在身的舉人,誰敢殺?

趙姨娘繼續念叨著,給賈政擦幹腳。

賈政不耐煩的訓斥道:“你有什麽好擔心的?環哥兒如今能耐著。我都要聽他的意見。他今科隻要高中,這府裏,日後要靠他來頂著。”

趙姨娘一下子呆住。

賈環中舉之後,她在賈府的待遇已經是天差地別。但她心中,賈環還是那個瘦小的孩子。可現在聽老爺這意思……

賈政搖搖頭,不理趙姨娘。

他熱心於功名利祿,意圖光大門楣。對賈環在金陵的舉動很關注。越關注,才越心驚啊。

嫡庶不可廢。他這家私都是寶玉的。但他這個庶子隻要在雍治十三年春闈大比中高中,走上的將是一條通衢大道。寶玉日後怕是比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