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
賈環還未睡下,在臥室的書案邊,沉思。炭盆燒著上好的白炭,驅散著冬夜裏的寒意。一杯香茶已經轉涼。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他既然給了黛玉感情上的承諾,就要做好各種準備。這個局很難解開。
從禮儀的角度來說,國朝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製。按照禮法的規定,以他日後的身份,適用的“條款”是:卿大夫一妻二妾。
他與寶釵有婚約,他明年二月金榜題名之後,就會完婚。他並沒有背叛與寶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估計,也無法挑戰禮法規定。三皇五帝時期娥皇、女英的故事畢竟比較太久遠了。
可,怎麽安排林妹妹呢?妾室與正妻的地位、待遇差別很大。
而如果,官員、士紳的女兒為妾,這讓別人如何看待黛玉?他怎麽給死去的林姑父交代?
他和黛玉的這段感情,回到賈府之後,他如何和寶姐姐說?寶玉知道後會怎麽鬧?賈母是否會同意?
這些都是需要解決的問題。
渣男,隻管撩妹,不管負責,後果。最典型的就是大臉寶。老司機,在某一段時間內深愛一個女人,見一個愛一個。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拔鳥無情。
他不是渣男,也不是老司機。在他貪心的想要擁有著這些女孩子們的愛情時,就注定要麵臨著各種困難。隻是,龍傲天好當,像張恪那樣的情聖難當啊。
賈環揉揉眉心,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他的性格,意誌,並非是遇到困難就縮卵的人。既然選擇了,承諾了,就要做到。
事實上,和林妹妹的感情,並不是一種負資產啊!
林妹妹孤苦伶仃,身世飄零,絕美無瑕,鍾靈毓秀。將一縷情思係在他身上,在八月底他外出時,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啊?是否有猶豫、彷徨、痛苦?
她愛慕著他,付出如此的深情,難道不知道日後要忍受、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和寶姐姐訂婚的消息的!
而他,難道不喜歡那個美麗無瑕、氣質婉約嫵媚的女孩子臉上不時的露出純真、歡快、喜悅的笑容嗎?
難道願意她在淒苦、無助、哀傷、愁怨時,流淚到天明嗎?
難道不喜歡這個慧黠、聰明、美麗、如花似玉、帶著江南煙雨般嫵媚、超逸的少女嗎?
他喜歡看到黛玉的笑容,不願意她在秋夜裏哭泣,心裏喜歡著她——林妹妹的美麗、魅力、深情,他如何能抵擋得住?他對她的好感早就已經到臨界點了。
接受林妹妹的情意,接受的不是負擔、累贅!而是少女甜蜜的愛情、靜靜流淌著的快樂、幸福。是的,會有很多的麻煩。但,相比於心中的悸動、美好的感覺,他會、願意克服所有的困難,前行。
賈環嘴角的苦笑慢慢的轉化為一抹會心、堅定的笑容。
倉央嘉措有一句名詩: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如卿。賈環今夜,老老實實的一個人休息。實在是陪誰都不好。
賈環低頭,在竹紙上,勾勾畫畫,羅列著可行的方案,又刪減、推敲……
時間漸漸的過去。東方將白。和安街的巷子裏,雄雞高唱。
……
……
數輛馬車停在和安街賈環家中的門前。包裹、箱子不斷的被搬出來。僅僅是黛玉的書籍就有十幾個大木箱子。德潤坊賈家那邊來了不少人手幫忙搬運行李。
約上午八點許,黛玉等人帶著帷帽坐進馬車中。車隊緩緩的前行。賈環與白師爺、紀鳴、張承劍騎著馬在車隊前麵。元伯、錢槐、胡小四、施羽、劉管家、吳管家等二十幾人步行跟隨著。
溫暖的陽光破開濃霧照在眾人的身上。離別的情緒彌漫在隊伍中。
張承劍胖胖的,騎在騾馬上有些吃力,道:“田師爺在外金川門處準備著送別酒。”
賈環點點頭,在馬上拱手道:“多謝伯苗兄安排。”
張承劍笑嗬嗬的道:“子玉何須客氣?我等為朋友送行,份內之事。”又感歎道:“此地一為別,京師千裏遠。”
紀鳴也插話進來,“是啊,惟願子玉與諸位同學高中。”他並不打算進京參加十三年的春闈大比。太匆忙了,他還沒有學好,可比不了子玉那樣的學霸。
京城中有信來。書院裏的舉人:大師兄公孫亮、羅君子羅向陽都將參加此次的禮部會試。
……
……
車轔轔,馬蕭蕭。
黛玉的馬車中,紫鵑和襲人陪著黛玉。她這倆馬車是賈府裏的馬車,不似後麵運貨的馬車行裏租來的馬車,陳設精美,空間寬敞。
紫鵑挑起車簾,方便黛玉的視線落在賈環身上,笑道:“姑娘,三爺騎在馬上,真是顯得英武。”
昨天她給三爺打發出去。晚飯時見姑娘臉頰生霞,看三爺的目光中情意綿綿。傻子都知道怎麽回事。肯定是三爺在回京前,把事情都說清楚了。
隻是,怎麽說的,她就不知道了。這讓她心裏癢癢的。京城那裏,寶姑娘和三爺是有婚約的,三爺打算怎麽安置她家的姑娘呢?
黛玉嗔道:“你喜歡的話,我給老太太回了去,讓你明兒去服侍環哥。遂了你的心願。”
紫鵑放下車簾,笑道:“好姑娘,怎麽說到我這裏來了?我要去也不會是一個人去。”姑娘出嫁,她必然是要陪著去的。
黛玉如花的容顏上浮起淡淡的緋紅。這句話牽動她的情思。
車廂裏安靜下來。一旁的襲人看著粗笨,心思卻是細膩的。言語間聽的出來。心裏感歎了一聲。這回府之後,還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了局呢。
而她的未來,又在何處呢?她是屬於寶二爺借調給林姑娘的。但回去之後,想要再會寶二爺房裏,怕是難了。一個是寶二爺房裏沒位置,二個是三爺對她服侍林姑娘還是很滿意的。她從晴雯口中得知的。預估不會讓她離開林姑娘屋裏。
然而,林姑娘出嫁,怕是不會帶她去的。
……
……
賈環在十一月十九日啟程離開金陵的消息,在金陵不算秘密。
隨著日頭的升高,寧儒、中散先生、李良吉、丁昂等士林中人開始向外金川門的碼頭趕去。賈環的詩詞、素描畫,足以讓他在士林中擁有相當的地位。
更別提他其他的身份、關係網。比如:江南士林新任領袖張安博的弟子,比如賈妃的弟弟,比如頗受將來的戶部尚書衛弘的看中等。
臨金川門時,路過一座酒樓時,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副長隨的打扮將賈環等人的車隊攔下來,“我家主人請賈孝廉與林姑娘入內一敘。”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控製緩步前行的黃馬,車隊緩緩的停下來。還沒開口問,攔路的男子說道:“我家主人是新任的金陵紀知府諱興生。”
張承劍看著翻身下馬賈環,驚奇的道:“子玉……”賈環與金陵知府紀興生有舊?
賈環苦笑一聲,解釋道:“家父和已故的林姑父與紀府尊有舊。”
金陵知府紀興生上任有些時日了。但賈環並沒有去拜訪他。林如海去世前給他留了三封書信。通過何元龍轉交給他。其中就有一封是給紀興生的。
但賈環深知人走茶涼的道理。至於,賈政和紀興生的交情,他作為晚輩,馬上就要離開金陵,沒事也沒有必要去拜訪紀興生。倒沒想到紀興生會在他離開的路上將他“截住”。
奴仆紛紛阻隔人群、道路。通知馬車中的黛玉。又前去與紀家的人交涉。
酒樓的二樓之中,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頗為不悅的看著賈家奴仆的反應,低聲道:“意態驕狂!”他貴為知府,輕車簡從的出來,都沒有封路,賈家的奴仆竟然敢封路。
他身邊的管家笑了笑,“老爺,我下去接著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