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隻需要看法。

當一位巡撫,對一個商人產生看法時,可以動用的手段,實在太多。

不要提捐來的官身。正統的文官,不會承認這種捐官得來的身份。買官賣爵,向來是會被士大夫們認為朝政製度崩壞的標誌。

比如東漢末年,漢靈帝賣官,比如明朝成化天子封的傳奉官。這都不會得到承認。

二十一日傍晚,和安街賈環的家中,隨著時間的流走,裴姨娘突然遭遇刺殺離世的衝擊、影響,慢慢的流逝。家裏哀傷的氛圍稍微淡了些。

後院的正廳之中,燈光明亮,賈環接過如意手中的包袱。他需要出一趟遠門。

晴雯紅著眼睛,強忍著不哭出來,細心的幫賈環整理著頭發、衣角。隻是,賈環的頭發是她幫著梳的,整整齊齊。

賈環抿抿嘴,抱了晴雯一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晴雯,別怕。會有人隨行保護著我。”

晴雯埋首在賈環的懷中“嗚嗚”的哭出來。

她是真怕。裴姨娘不明不白的就在街上給人打死。家裏門口現在還守著十名軍士。時時刻刻的提醒著她外麵的危險。三爺現在要去揚州,萬一有個好歹?她……

感受懷裏女孩情真意切的感情,賈環溫聲安慰道:“放心。我不會有事。你們在家裏乖乖的。”

賈環放開晴雯,又擁抱了如意一下,目光溫和的和一旁的黛玉、紫鵑、襲人對視一眼,沉聲道:“我不會有事的。你們放心。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親手拿回來。”

賈環背起包裹,邁步出了客廳。此時,夕陽已經下山,淡淡的暮色之中,賈環的身影從庭院中穿過。

黛玉穿著粉色的對襟褂子,嬌怯柔弱,精致的小臉上全是抹不去的擔憂,此時情不自禁地喊道:“三哥哥……”

母親去世、父親去世。現在,姨娘也去世。如果三哥哥有個好歹,她難以想象屆時她心中的悲痛,是否能夠承受的住?

賈環沒回頭,揮揮手,沉靜的走進夜色中。

……

……

賈環從金陵離開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傳遍金陵城中。陳家、鄧鴻、賈雨村、甄家等都得到消息。

有人說看到他昨晚連夜在四個兵士的護衛下出城。有人說他外出去鬆江府散心。有人說他躲到揚州去避風頭。畢竟金陵城中很多人都認定是他派人殺了南京守備府的兩名營兵。

謠言不一。

中散先生等名士都是輕歎。賈環還欠著他們幾幅炭筆畫,又哪裏想到他會遭遇這樣悲慘的事情?人生之痛,無過於生離死別。希望不要毀了他的才氣。

秦淮河上,仰慕賈環才華的名妓或是一歎。自此不見賈先生。曉夢閣的金媽媽搖頭。她那個傻女兒還將心思係在那少年身上,然而,這局勢!

林千薇在七月底賈環忙著賑災事務時,前往杭州幫曉夢閣挑幾個有唱曲天賦的女孩子,不在金陵。得了賈環遇刺的消息,正從杭州往回趕。

裴姨娘的死,知情人都知道是鄭元鑒要刺殺賈環的表妹,隻是誤中副車。沒有官員會支持鄭鹽商殺士子。那絕對是醜聞。而在城中流傳的消息是賈環遇刺。這是賈環這一方的說辭。因為,舉人被刺殺,更容易引起輿論的關注,從而好為裴姨娘討回公道。

賈環離開了金陵,關於他的去向、事情的熱度就慢慢的降下來,消失在這金陵風華中。當前的大事:糧價飛漲。

價格已經達到2兩1錢銀子一石。

南京戶部已經無力在金陵城購糧,以戶部糧庫的名義運往淮南。戶部尚書衛弘再也穩不住局麵:南京戶部的糧庫被賣空的大案就此浮出水麵。

城中謠言四起,民心浮動。

從衛尚書的角度而言,在他的任上,爆出如此巨額的虧空案,即便不是他做的,但是失察的職責是免不了的。所以,他是希望先將案子壓下來,完成賑災的調度後,再來查處此案。

這樣,他在天子心中留下的就是能臣的影響。而此時,大案爆發,他的仕途,恐怕就些艱難了。

淮南救災,隻能將依賴產糧地區湖廣輸送糧食。江南地區富饒無比,但隨著江南商業繁盛,絲織產業的發達,產糧區逐步的移到湖廣。

然而,湖廣去淮南的路途就有些遠了。

自七月底淮南大水的消息傳來,自此快有近一個月的時間,在湖廣的糧食還沒有沿長江運來時,金陵的糧價還會繼續飆漲。遠水難解近渴。

一幹糧商都在眉開眼笑的捂盤惜售。長江的水路自是有人盯著。

……

……

八月二十四日,賈環在淮揚巡撫督標營的四名士兵的保護下抵達揚州。

他身邊帶著長隨錢槐、胡小四。

碼頭上,何元龍接著賈環,直接抵達原淮揚分守道署衙,現在的巡撫衙門。

另一位何師爺,是沙勝的重要幕僚,正在金陵和戶部尚書衛弘對接運糧的事宜。沒有糧食,所有的賑災計劃都是虛幻的。

賈環與淮揚巡撫沙勝見過麵後,談了小半個時辰,徑直到巡撫衙門衙的大牢中見鄭元鑒。

大牢建在地下。秋後處決了一批犯人後,此時大牢中空****的。就剩下一個犯人,鄭元鑒。

光線昏暗。溫度適中。空氣混濁。腳步回響在長長的走廊中。賈環在老吏的帶領下,停在左側第三個牢飯中。鄭元鑒披頭散發的坐在牢房中,看到賈環過來,猛撲過來,憤怒的拍著鐵門,“姓賈的小子,你要怎樣?”

賈環對老吏點點頭,目送他離開,這站在牢房門口,打量著裏麵的鄭元鑒。

鄭元鑒冷笑道:“看什麽?用不多久,你也會進來。你以為通過汪家買凶殺人,金陵那邊就查不到嗎?太天真。哈哈。”

“姓賈的,你不得好死。”

“你殺了我兒子。怎麽樣,你的女人死了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本來是要殺你表妹的。”

鄭元鑒表現的有些竭斯底裏。他被淮揚巡撫以調查殺人案為由請進來。商人,背後沒有官員支持,怎麽有能力對抗巡撫?現在,恰恰是陳家已經將他拋棄。而揚州這裏的官兒,有幾個想沾殺人案的?

心誌不堅定的人在牢房裏待個幾天,大部分都會是這個反應。在這裏,他們將喪失在外麵的身份、地位,隻剩下一個身份:犯人。

賈環沉默了許久,等鄭元鑒發泄的差不多了,這才看著他的眼睛,緩緩的道:“你活不了!我會打爆你的頭。”

鄭元鑒哈哈大笑,“你威脅我?哈哈,笑話。知道我為什麽什麽都沒說嗎?陳家、甄家必須要保我。不然,別怪我把一些事情抖出去。”

賈環點點頭,“嗯,你說的很有道理。你販運私鹽的證據,我已經通過衛尚書轉告給陳家,甄家。相信,死人才是保護秘密的最好辦法。也是最好的背鍋人選。我一會就會建議沙撫台將你移到江都縣的縣衙牢中。秋天,病死兩個人,很正常。”

鄭元鑒的大笑夏然而止,第一次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少年。目光難掩心中的驚慌。沒有人會不怕死。沉默了很久,苦澀的道:“你想要什麽?甄家的證據?陳家的證據?”

賈環搖搖頭,平靜的道:“你想多了,我不要什麽證據。我隻是來問你一句話,你槍殺我表妹的行動,陳家是否知情?他們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鄭元鑒道:“沒有陳家的默許,我怎麽敢動手?我現在的下場不就是最好的說明嗎?”

他要不害怕賈環的報複,早在一年前就動手了,哪會拖到現在,還會忍氣吞聲的補繳拖欠的數十萬兩鹽課?然而,在他終於以為可以報仇時,陳家翻臉,將他拋棄了。

賈環點頭,“具體呢?”

“我和陳四公子提了這件事。他推辭了。但是過了兩天,他告訴我,他大哥,就是陳子真,說:我知道了。我找人動手了。”

賈環用力的抿了下嘴唇,“我明白了。”說著,轉身往外走去。仿佛,他真的就隻是來問這一句話。

身後傳來鄭元鑒的大叫,“賈環……賈子玉,我不想死啊,我可以告訴你證據在哪裏,在哪裏。賈三爺,三爺,別走,別走。”

……

……

何元龍在地牢上麵的一間公房裏喝茶,幾名老吏陪著,還有牢頭。見賈環進來,何元龍起身道:“子玉問完了?”

賈環揉揉臉,將心中的情緒壓下去,勉強的笑一下,“嗯。有勞何師爺跑一趟。”

何元龍點點頭,鄭重的抱拳,“子玉放心。”

他是林如海的心腹幕僚,左膀右臂。有人要槍殺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誤殺了林如海的小妾裴姨娘。他的心情會是怎麽樣的?傾三江之水,洗不掉他的怒火。

林巡按是怎麽對他的?他也是個讀書人!

何元龍在老吏的帶領下再一次進入地牢,去見心理崩潰的鄭元鑒。他會帶去賈環的話:饒鄭元鑒一命。以此條件換取情報。榨取鄭元鑒的剩餘價值。

但真實的情況是,賈環並不打算履行這個諾言。

他不會和敵人講信義。他不是英雄,不是君子,不是偉丈夫。他要做的事情,他其實已經告訴鄭元鑒:我會打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