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陽在下午五六點時依舊賴在牆頭,將庭院的廊簷、牆壁、花木照出長長的影子。

經曆了上午的精彩、轉折,中午歡快、喜慶的時光後,黛玉、裴姨娘、蘇詩詩各自回到房間裏休息。

賈環在書房中招待著來訪的揚州名士蕭幼安。

茶香嫋嫋,賈環坐在高幾邊微微沉吟,時時的揉著眉心。蕭幼安慢慢的喝著茶,並不出聲催促賈環。

蕭幼安是來勸賈環幫助蘇詩詩拿下花魁大賽第一名。揚州鹽商汪家願意“讚助”、支持。他們看到這其中的利益、機會。鹽商趁機捧出一個江南花魁,除了花魁可以幫助其推銷貨物外,對其在文化圈中的口碑也大有裨益。

其實,賈環在中午黛玉問他時,考慮的就是去請汪家讚助。砸錢嘛,鹽商怎麽會缺銀子?拉讚助這種活兒賈環很熟練。這裏麵又並非全無利益。

結果,現在汪家果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先派出在士子中的“代言人”蕭幼安過來和他接洽。

“幼安兄,知道這次內定的花魁是誰嗎?”賈環問道。

蕭幼安笑道:“紫南。有陳家力捧。甄家捧的是袁靜香。但甄家今時不同往日。因接駕虧空了兩百多萬兩銀子,此事在城中傳的沸沸揚揚。高禦史現在還是在城中。再者,甄大少爺今天的做派,得罪了中散先生等名士,在明天的比賽環節肯定會吃虧。所以,花魁內定的應該是紫南姑娘。”

分析的合情合理。

賈環點頭,再問道:“我聽說圍繞著花魁大賽外圍有賭博的盤口,這事是誰在背後支持?”

蕭幼安笑著道:“陳家和甄家聯合操控,都是兩家的掌櫃,五五分賬。據說鄭國公在裏麵也有一些利益。”

賈環微微點頭,心裏琢磨著。

蕭幼安忍不住勸道:“子玉,你今天起了頭,中散先生將甄禮趕出去。要說得罪甄家,你已經得罪了。你們兩家雖說是世交。但你為詩詩姑娘出頭,無可指責。”

蘇詩詩奪得花魁這裏麵的利益有多少呢?第一,花魁大賽的最後三天實際上是各種貨物交易會。很多生意都會在名妓參與的酒宴中談妥。去年的交易額有三十萬兩白銀。有江南花魁做推銷、牽線搭橋,汪家可以在裏麵劃出十萬兩白銀。所以,投入兩三萬兩白銀捧蘇詩詩完全值得。

第二,憑借著蘇詩詩的花魁身份,汪家可以與達官貴人、士林名士結交。向權利圈、文化圈拓展人脈。士農工商,商人再有錢,也是沒有地位的。這甚至比商業利益更重要。

往年花魁大賽的名妓們都是出自秦淮河南岸的幾大青樓,背後都勢力支持,商人想要捧一個花魁是沒有資格的,捧了也拿不了名次。隻能打打下手。比如就他所知,鄭家這次就為甄家提供銀子。

而今年,恰巧冒出了一個蘇詩詩,還在複賽第一天的比賽中拿下了第一名。有天下聞名的才子賈環力捧。這就成為一個極好,極具投資價值的“標的”。

至於,他為什麽不找蘇詩詩談,而直接和賈環談。這裏麵就涉及到一個信任的問題。他和賈環的私交是很不錯的。再者,揚州鹽商汪家和賈環的老師、淮揚巡撫沙勝有合作,關係融洽。

還有,如今蘇詩詩可是住在賈環家裏的。以女子的社會地位而言,換句話說,賈環能替蘇詩詩做主。那他何必舍近求遠呢?

賈環就笑了下,他其實不擔心得罪甄家的事情。

第一,他早就想得罪甄家了。隻是不想當出頭鳥,拉甄家的仇恨而已。讓賈家和甄家做一個切割,是他來江南要完成的四個目標之一。

第二,甄家現在的當前要務是應對朝廷清查虧空的事情,高禦史就在城內呢。甄應嘉今天的投票其實多少也反應了甄家的態度:甄家暫時不想和賈家決裂。

所以,賈環並不擔心他將蘇詩詩捧成了花魁頭名會得罪甄家。

得罪的會是陳家,以及相關的利益團體。

“那我們談一談吧!”

賈環手指輕敲了下桌麵,下定決心。在當前的情況下,他和陳家的關係屬於中性。以他的身份、地位搶陳家一屆花魁的利益,還是頂的住的。

賈元春在今年要升為貴妃。賈府的權勢將會再次增加,成為一流的勳貴世家。

蘇詩詩成為江南花魁,再加上他與汪家的合作,香水生意必然會很快就見得收益。汪家除了是鹽商,還是徽商。在五月底預估至少就會有二千兩銀子的利潤。

當然,還有其他的若幹好處。比如收獲蘇詩詩的感激、人情什麽的。再比如他自己在金陵城內的威望上升。

賈環和蕭幼安談了許久,連晚飯都在前院的書院中吃的。飯後,賈環和蕭幼安一起出門。

……

……

甄禮今天的心情十分不好。夜晚時分,和來到金陵的大鹽商鄭元鑒在鄭家別院中喝酒。

雅舍之中,燈光明亮,鄭家養的歌姬坐在圓桌邊抱著琵琶唱著小曲。

甄禮的臉色、心情稍微好看了一點,沉默的舉杯和鄭元鑒喝著酒。

“甄大爺,就這麽算了?”鄭元鑒目光一閃,看著甄禮問道。他和賈環有“殺子”之仇。他的長子、接班人還在揚州的監獄中等待秋後問斬。但是,他動不了賈環這樣有功名,有老師的讀書人。

甄家不同。賈環今天為蘇詩詩出頭,甄禮被趕出勝棋樓,丟盡臉麵。賈環得罪甄家,在他看來是一個報仇的機會。

甄禮自嘲的笑了笑,反問道:“不算了還怎麽樣?”

鄭元鑒頓時有些失望。

甄禮吐出一口氣,道:“鄭員外,你別擔心。蘇詩詩進前四是穩的。但是花魁,她就別想了。賈環也不要想。你明天的花籃給紫南的多送一點。陳家那邊我去溝通。少不了你的好處。”

他心中發狠,別讓賈環那小子落在他手裏!

鄭元鑒心裏稍微舒暢了一點,點頭道:“好。我明天丟個幾萬兩銀子下去。保證紫南姑娘拿下透明。”

鄭鹽商語氣輕鬆,幾萬兩銀子如果能讓他出口惡氣,看看仇人吃癟,他還是很樂意砸出去的。

……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秦淮河上的畫舫開始漸漸的返程。又是一夜春好色。而今天還要繼續參加花魁大賽最後一場比賽的名妓們早起梳洗,準備著。

雖然名次大體上有些眉目,但是能爭取還是要爭取,況且名次高低涉及到利益、各樓館的臉麵。

街肆裏的早點鋪子中,熱氣騰騰。幾輛馬車從珠市、舊院的青樓出來,拐過街口。手藝人在朝陽中走街串巷開始吆喝。金陵這座巨城緩緩的恢複活力。

和安街賈環家中,賈環頂著黑眼圈,在客廳裏和晴雯、如意一起吃過早飯,換了衣服準備出門。今天黛玉、裴姨娘等人都不再前往勝棋樓。

賈環隻能帶兩個人進入大廳之中。而坐在勝棋樓外的觀眾席上看熱鬧,對女子而言體驗並不是很好。人聲嘈雜。黛玉一個人自是不好跟著賈環獨自出門。

賈環和蘇詩詩在後院裏的客廳中碰頭。姑娘、丫鬟們都在廳中說著話。黛玉她們是住在東廂房,蘇詩詩住在西廂房中。

黛玉清聲道:“預祝蘇姑娘今天奪魁,夢想成真。”昨天晚上賈環出門之前已經告知他今天會支持蘇詩詩奪魁。

蘇詩詩連忙還禮,道:“多謝林姑娘吉言。”

賈環就笑一笑,自信的道:“好了。我們走吧!”

此時,賈環還不知道甄禮的布置。相比於汪家準備的兩萬兩銀子,和鄭家比起來,是不夠看的。

……

……

賈環帶著長隨錢槐、胡小四和蘇詩詩、丹兒、李媽媽一起坐船前往勝棋樓。

約上午九點許,莫愁湖中景色迷人,湖水如鏡。

賈環一行五人穿過外圍聚攏的約有五六百人的人群,步入勝棋樓。勝棋樓中依舊是清涼如許。冰塊這樣的消暑之物對花魁大賽的舉辦方來說並不算什麽。

賈環來的時間並不算太晚,和中散先生等名士見禮、打過招呼後,賈環坐到士子席位中。又與左右的士子、名妓們聊了幾句。和蕭幼安對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千薇今天自是繼續坐到賈環身邊為他執壺斟酒,這時回身看看蕭幼安,明眸一轉,嘴角掠過一抹了然的微笑。她大約能猜到賈環的打算。

她正要說話時,一名貌美的女子走過來,微微躬身行禮,“賈公子,我家老爺讓我來傳一張字條。”

“哦?”賈環微微有些好奇,接過字條,在手中展開。林前薇很自然的湊在賈環身邊看著紙條的內容:賈小友可否給我一個薄麵,紫南姑娘才藝無雙。我甚看好。落款是賈雨村。

林千薇挑挑眉頭,抬頭看著賈環的臉。賈太守竟然派人提前來給賈環打招呼。這可是和賈環意欲推蘇詩詩拿下花魁頭名的想法不一樣吧?這可就為難了。

賈環抿了抿嘴,看向遠處的賈雨村。賈雨村微笑著點一點頭。賈環提筆在紙條上寫了回複,遞給侍女。

等侍女遠去,林千薇訝然的輕聲道:“喂,你不怕得罪賈太守嗎?”語氣有些擔心。賈環寫的是:恕難從命。

幽香撲鼻。看著二十公分的距離的明麗的美人容顏,賈環感覺到心髒不爭氣的跳了跳。估計他現在伸手摟著林前薇的細腰都不會有問題。強忍著挪開視線,偏頭在她耳邊小聲道:“你說錯了。是他要擔心是否得罪我?”

賈雨村是賈家的門生。而且,他今天要得罪的陳家,等級可比賈雨村高的多。

“嗯。”突如其來的親昵距離,林千薇嬌羞低下優美、精致的頭顱。

呼吸落在林千薇健康膚色的頸脖上,賈環能看到她的肌膚、脖子、耳根正在變得緋紅。美麗無端。

賈環莞爾一笑,拉開和林千薇的距離,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林姑娘今天有表演嗎?”這姑娘性情直爽、看著大膽,但在感情上估計還是個稚嫩的新手。

“沒有啊。”

就在賈環和林千薇說話時,中散先生宣布今天的花魁大賽的才藝表演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