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病逝的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揚州城,繼而是江南地區。

林如海的遺折、公文也由其首席幕僚何師爺通過朝廷的公文係統急遞鋪發出。

賈環在九月初五的上午得到消息,派老仆張三給山長送了信,又給賈府裏的劉管家說了情況。帶著晴雯、如意、錢槐、胡小四四人在金陵城外坐船前往揚州吊喪。

長江之上,船來船往。金陵本就是長江邊上的貨物集運中心。賈環在小船的過了金陵,升起船帆加速。

賈環在船頭,看著白茫茫的江麵。秋風秋意秋煞人。輕輕的歎口氣:生老病死,誰能避免?對林如海的死,他是有心理準備的,但聽到死訊,還是有些感慨。

他和林如海通過隻見過兩麵,對這位三鼎甲探花出身的姑父印象深刻。很智慧的一個人。可惜,天不假年。

賈環此時情不自禁的想,要是林如海晚死個五六年,紅樓原書中的寶、黛愛情會有波折嗎?

林如海和賈政的私交可是很好的!還有林如海巡鹽禦史這個位置。

賈環感歎之時,晴雯拿著件精美的藍色鬥篷過來,大眼睛紅紅的,輕聲道:“三爺,林姑娘好可憐呢。”嬌俏、秀麗的少女心中此時也很傷感。她連她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是啊。”賈環歎口氣:千紅一哭,萬豔同悲。輕輕的將晴雯抱在懷裏,看著浩浩****,奔流向東的大江。這就像那命運的軌跡。

不過,他現在是黛玉的監護人,定會改變這個鍾靈毓秀的女子的命運。人定勝天!

晴雯有些羞澀,但還是嬌軟的依偎在賈環堅實、溫暖的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力量、意誌。

江風吹動著船帆,獵獵做響。舟行如箭。

……

……

林如海的靈堂就設在察院的後堂。一應事務由賈璉、何師爺操辦。黛玉在靈堂上,以嫡女的身份守靈。

賈環於九月初七的午後抵達,祭拜之後,到左側一間清淨的偏廳中休息。晴雯、如意兩人已經到了後麵,與紫鵑、襲人見麵。錢槐和胡小四留在他身邊聽用。

片刻之後,在外頭待客的賈璉匆匆趕進來。驚喜的感歎道:“環兄弟,你可算是來了。這兩天都快累死我。唉……”

有段時間不見,賈璉還是那副英俊的公子哥模樣,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穿著精美的藍色長衫,腰間帶著孝。臉上有些倦色。這幾天想來很辛苦。

賈環點點頭,沉穩的道:“我得了信就來了。璉二哥,現在有什麽難處?”

賈璉常年在賈府裏跑腿打雜,又經曆過賈珍的喪事,應付林如海的喪禮還是足夠。隻是很有點辛苦。盼著賈環過來幫他分擔一二。賈環的能力,他很清楚。

這時,一名林家的奴仆進來回,“璉二爺,香油那邊短了些,要打發人去買。”

“我知道了。一會就和元伯說。”賈璉將來人打發走,苦笑著道:“場麵太雜,察院這邊的衙役、小吏看碟下菜。林姑老爺這一去,那幫人做事就不大用心。”

林如海去世之前,給了賈璉八十萬兩白銀,並委托賈璉變賣別業、田產。喪禮的銀子,賈璉手頭很寬裕。但,寬裕不代表喜歡給手底下的人騙。

賈環沉吟了一會,道:“這樣吧。我去分守道署衙裏請些人手來幫忙。”

賈璉喜道:“那就好。”他對察院裏那幫偷奸耍滑的衙役、小吏非常不滿。

……

……

以賈環和淮揚分守道沙勝的關係,借調十來個衙役來幫忙維持秩序很簡單。

林如海的喪事,先是停靈在察院中,接受祭拜,繼而有道士做法事。因為林如海沒有兒子,隻有賈環、賈璉在出麵幫忙處理喪事。喪事的規格並不是很高。

隻有江都縣沈知縣、大鹽商汪鶴亭等數人前來拜祭。官場之上,人走茶涼,何況是人都死了。

揚州城中,當前的大事,是鹽法變革,以及等待新的巡鹽禦史的到來。

九月十一晚,察院之中,四處都一片淒涼、憂傷的氣息。白色的燈籠掛在屋簷上。

賈環和賈璉兩人在賈璉居住的院落裏說話。明天早上,賈璉就將帶著黛玉扶柩南歸蘇州。

圓桌邊上,賈環神情沉靜,喝著溫茶,道:“璉二哥,林姑父的後事就拜托你了。”他並不打算跟著去蘇州。賈璉在大事上靠不住,在小事上還是靠譜的。

蘇州之行,不外乎安葬林如海。變賣林如海的住宅、田地、家產等。林家沒有嫡支,這些留在蘇州都沒什麽用。都要變現成銀子帶走。

賈璉靠在椅子上,疲倦地歎道:“我會盡心辦好。環兄弟……”猶豫了下,話沒說出口。

林姑父托孤給環兄弟,怕是留了些銀子。他來之前,父親叮囑要他將林姑父的家產帶回去。不知道這八十萬兩銀子能不能讓父親滿意?他已經派人送信回京中。但還沒回信。

提起托孤這件事,他心中略有些苦澀、挫敗感。他都二十四五歲的人了,但林姑父寧可相信才見了兩次,且隻有十一歲的環兄弟,這讓他情何以堪?

賈環自是不知道賈璉在想什麽,他以為賈璉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接著道:“林姐姐的行程的問題,不敢勞煩璉二哥往金陵跑一趟,我到時候在揚州等著。”

賈璉苦笑一聲,“還是我送林姐兒到金陵吧。隻我不進城就完了。也不費什麽功夫。”

賈環想一想,同意下來。

結束和賈璉的商談之後,賈環出了賈璉的堂屋,穿過一處院落,走過秋夜中寂靜的回廊,到黛玉的屋中探望她。

秋風嗚咽。

“三爺……”在暖閣裏的紫鵑和晴雯兩人迎著賈環,陪著進了臥室中。如意和襲人正在服侍黛玉喝藥。

黛玉穿著白色的孝服,如玉的容顏上,帶著哀婉憂傷的情緒。發絲微亂。秀麗的臉蛋上倦容很深。正倚在床塌上,拿著藥碗。一股苦澀的中藥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賈環心中升起一股憐憫的情緒,溫聲問道:“林姐姐可還撐得住?”

這幾天林黛玉在靈堂中答謝賓客,累得不輕。

林黛玉看向賈環,細聲道:“謝環兄弟關心。還撐得住。”喪父之痛,巨大的哀傷包裹著她的心靈。讓她之前想著見到賈環之後要說的話,都無瑕去想。

這是賈環來的這幾天第一次和黛玉私下裏見麵。

賈環這幾天幫忙處理喪事,忙到夜裏停下來,來探望黛玉時,她已經睡下。賈環找紫鵑問過情況後,便回去了。

幸好喪禮的規格不高,要是像賈珍那樣的規格,賓客絡繹不絕,預估林黛玉這嬌弱的身子骨吃不消。

當然,人在死後的哀榮,在古代來說,非常重要。賈環這心思不大對頭。但,賈環、賈璉兩個賈府子弟,在揚州城內又算得什麽?

大鹽商汪鶴亭帶了一批徽商過來祭拜,看中的是他中秋揚名的才華。

江都縣的沈知縣倒是挺會做人的。

賈環點點頭,道:“明日林姐姐隨璉二哥回老家。裴姨娘、元伯會跟著你。我會在金陵等著你們。”

裴姨娘就是語蓉。林如海的靈柩返回老家蘇州。家裏這邊的小妾、奴仆都會散掉、離開。隻有裴姨娘、元伯並林黛玉的乳母王嬤嬤等五人會留在黛玉身邊。

林黛玉微微頷首,“嗯。”

賈環又叮囑紫鵑、襲人、雪雁一路上好好的服侍黛玉,這才離開。他並不打算送黛玉去蘇州。

一個人內心裏的憂傷是需要時間發泄出來的。他現在安撫林黛玉的情緒沒有任何作用。這需要時間的流逝,才能稍稍減輕她的痛苦。

……

……

燈火點點。

賈環剛回到自己的住處,林如海的首席幕僚何師爺便來訪。賈環客氣的招呼他落座。

這位何師爺不是跟在沙大參身邊的何講郎,而是林如海自己網羅的幕僚,是林如海的左膀右臂。

何師爺名叫何元龍,約四十多歲的年紀,容貌清廋,談吐雅致,交給賈環三封信,“這是東翁臨別時留給你的。東翁當年高中皇榜第三名,錄取他的宰輔們都已經不在廟堂。這三封信都是寫給東翁的好友。請子玉轉交。唉……盼子玉好好對待林姑娘。”

賈環對官場的套路有了解,送信隻是托詞,送的是人脈。當然,能不能獲得收信人的看重,這要看自己的本事。林如海這將其政治遺產留給他了。

賈環心裏歎口氣。果然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林如海這樣做,他能不盡心嗎?

賈環鄭重的抱拳道:“請何師爺放心。”

何元龍搖搖頭,意興闌珊的歎口氣,看了賈環一眼,道:“我冒昧的問子玉一句,寶釵是誰?”

賈環坦然的道:“我未婚妻的名字。”雖說婚事還沒定下來,但這麽說,想必寶姐姐不會介意吧?

何元龍仰天長歎一口氣,“唉……”果不其然。察院之中,現在有流言,說賈環貪圖林家姑娘的美貌,從金陵而來,要人財雙收。賈環卻是已經有意中人。那置林姑娘於何地?奈何東翁死前已經托孤給賈環,他多說無益。

賈環還不知道給何元龍誤會了,他倒是有心欣賞何元龍的忠誠,問道:“何師爺將來有什麽打算?”

何元龍疲憊的道:“東翁給推薦了幾個去處。我想再看看。搞了幾年的鹽業,再去地方上,恐力有不逮。”

賈環微笑著道:“何師爺有沒有興趣進入沙大參的幕府?我可以代為推薦。沙大參上書言鹽法改革的事情,想必何師爺應該知道。”

何元龍驚訝的道:“子玉的意思是沙大參會獲得整飭鹽法的權力?”

賈環就笑,“這要看朝廷的意思。”

以賈環的估計,沙大參拿下整飭鹽法的權力的概率應該很大。

何元龍猶豫了下,幹脆的道:“那有勞子玉了。”他久在揚州這繁華的都市,實在不想去其他地方當幕僚。賈環是沙大參的弟子,這消息,他自然知道。

賈環笑一笑。

何元龍聊了兩句,告辭離開,回頭看了一眼小院廳中燈火下映射的少年的身影,再歎口氣。莫非他誤會賈環的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