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一臉平靜,從容不迫的告訴賈政應該先去了解下王子騰的想法時,時間是約傍晚7點許。

讓我們將時間往前回溯兩個小時。

六月三日,上午常朝後,在武英殿裏被禦史彈劾的王子騰,被朝廷罰俸、申訴。下午五點許,散衙後,王子騰便徑直返回小時雍坊的家中。

到家後,王子騰沒有見外麵來拜訪他的人群,而是換了一身衣服到內書房獨坐。此刻,他臉上帶著抑製不住,淡淡的笑容。因為,鄭國舅下獄,他才是最大的贏家。

至於罰俸、申訴於他而言都是小事情。

王子騰心情極佳的品著一碗冰鎮過的銀耳湯,消暑清火。這時,弟弟王子勝、兒子王承嗣兩人進來。

寒暄之後,王子勝道:“二哥,我已經打聽到賈環那小子在三元酒樓喝酒,慶祝他的老師即將出獄。要不要我帶人去把他帶回來?哼,他膽子大的很,敢對我們王家呲牙?”

王家上下,對賈環那小兒的怨念很大。今天更是導致他二哥被罰俸、申訴。

王子騰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看向兒子王承嗣。

王承嗣三十出頭,圓臉微胖,蓄著短須,表態道:“兒子讓為父親效勞。”

王子騰心裏的火氣再也壓不住,將手裏的碗砸下去,“放你娘的狗屁!”弟弟蠢點也就算了。他就這個德性。而兒子也跟著蠢,讓他實在難以忍受。

“咣當!”

“啊……父親……”王承嗣給嚇的一跳,連忙後退兩步,惶恐、不解的看著父親。

見二哥暴怒,王子勝不安的連忙低下頭。

王子騰臉沉著,手指著王承嗣怒罵道:“我王子騰堂堂九省統製,朝廷從一品的官員,難道沒有肚量容得下一個士子的舉報?”

王子騰憤怒的拍著書桌。砰!

王子勝、王承嗣兩人噤若寒蟬,像小雞一樣縮起來,不敢反駁。

王子騰火氣未消,接著道:“更別說賈環是我的外甥,是我四大家族內最有前途的年輕人。你們說的這是什麽鬼話?想要幹什麽?”

王承嗣聽著父親這口氣不對,小聲道:“母親已經吩咐下去,以後不讓賈環進門……”

王子騰斷然的打斷兒子的話,“婦人之見!以後賈環來家裏,待遇照舊。”

王承嗣連忙應道:“是,父親。”他的理解是:父親的目標既然是大學士、軍機大臣的位置,這怕是要作出禮賢下士的樣子。

王子騰怒氣稍微緩了些,冷著臉,吩咐道:“你去賈府裏走一趟。把我的態度說清楚。然後,告知你薛姑媽。薛蟠強搶女子,縱奴殺人。讓殺人者自己去衙門裏自首。國家法度豈是兒戲?”

舉報的事宜,他自是和賈環早就商量好。這是洗白他的嫌疑的關鍵一步。聖上要他主審張伯玉,意圖非常明顯。他若是違背聖意,讓張伯玉逃脫,則聖寵不再。那就得不償失。

他不可能給人弟弟、兒子說他和賈環是商量好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是,如何給賈環善後,以他宦海多年的閱曆,還是很簡單。

王承嗣應下來,和王子勝一起離開。

王子勝嘀咕道:“嗣哥兒,你父親何時變得如此公私分明?這話傳過到賈府,你薛姑媽肯定要哭。”

剛才王子騰一發飆,王子勝就縮卵了。王承嗣知道他叔叔就是這麽個人,心裏不爽,但無可奈何。

王承嗣撇撇嘴,“一個仆人把薛大傻子換出來,還不是賺的?”他叔叔是有點蠢的,薛姑媽哭重要,還是父親的臉麵、名聲重要?

容人之量、清正公明,這幾個字要是套在他父親頭上,該是何等的官聲?

王子勝嗬嗬一笑,“也是!”他想起來賈環手上那份供狀,還是過年時來家裏吃酒,賈環和薛蟠起了衝突,薛大傻子給刺激的自己簽上名字。

片刻之後,王承嗣坐進馬車,帶著人往內城西麵的四時坊而去。

……

……

一片夜色之中,賈政的馬車駛進榮國府中。

賈政給殷大中丞罵的意興闌珊,下了車,對賈環道:“你祖母等著你的,你自己進去吧!”說完不管賈環,轉身去了他自己的外書房。

賈環站在夜色中,眺望著占地麵積極大的賈府,燈火點點。

賈璉、林之孝、錢槐、胡小四都等在一旁。無人出聲。賈璉是打定主意不催賈環。一個能和國子監祭酒、左都禦史一起談笑、喝酒的環哥兒,他絕對惹不起。

賈環輕輕的吸了一口氣,邁步往垂花門內走去,“走吧!”天都黑了,王子騰派來幫他“善後”的人應該到了賈府。賈府內、四大家族內圍繞在他身上的爭論、糾紛等等情緒,是該了結了。

賈璉吩咐道:“你們都在外頭候著吧!”跟著賈環身後,進了府內。

……

……

賈環在夜色中回到賈府的消息迅速的傳到後院中。賈母上房中,眾多等著的女眷從默然中恢複過來,各自心情不同。

賈母是準備傾瀉她的怒火,薛姨媽要賈母給她主持公道。她自問沒有對不起賈環的地方,賈環怎麽能把她兒子送到監獄裏去?這還講不講理了?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都是等著看好戲。不過想法略有不同。王夫人是想著賈環要倒黴了。邢夫人作為小透明,立場中立,等著看好戲。王熙鳳是盼著賈環倒黴,但不會表現出來。

李紈、寶釵、探春等人都是心中擔憂。李紈和府裏的姑娘們今天是恰逢其會。她因賈環給她許諾保兒子賈蘭中進士,自是不願意看到賈環失勢、倒黴。

寶釵又與迎春、探春、惜春三人的擔心不同。她的心情異常複雜,難以言喻。即便賈環給她提前說了一聲,可關在監獄裏的是她的哥哥,薛家唯一的血脈。

聽著外麵傳來的腳步聲、問好聲,寶玉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冷笑。少頃,就見賈環一身直裰,當先走到廳中來。賈璉、鴛鴦跟在他身後。

賈環向賈母、王夫人行禮,“見過祖母,見過母親。”

賈母不耐煩的頓了頓拐杖,冷聲道:“環哥兒,你好大的架子,我們這麽多人等你一個,你三番五次的不肯回來。”

賈環沉默不語。他不能說他在當王子騰幫他“善後”的手段。鑒於這個時代信息傳播緩慢的特點,他從下午一直拖到現在才回賈府。

賈母的怒氣並不是賈環的沉默就可以消除,聲音冷厲的道:“今天姨媽在這裏,你好好的給你姨媽賠罪。你做的什麽事?有這樣對待親戚的?”

賠罪?賈環心裏哂笑一聲,並不說話。

整件事情當中,他並沒有覺得對不起賈府、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個人。親戚情分這種事,嗬嗬!除了寶姐姐。因為他心中很清楚寶姐姐對他的好感,戴在脖子上的金鎖都給他“品鑒”過,而他把薛蟠送進去,確實是傷她的心。

然而,薛蟠這個呆霸王,他遲早是要敲打的。兩害相權取其輕。

至於薛姨媽,賈環並沒有對不起她的感覺。薛姨媽和他沒這份交情。薛蟠強奪香菱,喝令奴仆打死馮淵,手段何其殘忍,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

見賈環一動不動,賈母氣的敲拐杖,咚!咚!她現在有抽賈環一頓的想法,“混賬東西!來人,去把他老子叫進來。”

琥珀應了一聲,飛快的出去。客廳中的氣氛很壓抑,肆虐著賈母暴怒的情緒風暴。等了大半下午,憑賈母有什麽樣的心境、涵養,也早不想要了。打他!

薛姨媽垂淚勸道:“老太太罷了。別氣著身子。想是我那兒子和環哥兒不對眼,環哥兒早就想收拾他。我也不要別的,隻求感緊讓我那個孽障趕緊出來。也不知道這些天他在裏麵受了多少罪。嗚嗚……”

薛姨媽一哭,廳中就是一陣歎息。監牢裏有多黑,賈家的奴仆們還是知道的。

站在賈母身後的鴛鴦連連的對賈環使眼色:三爺,你就認個錯吧!噯喲,這真是急死人。

王夫人嘴角掠過冷笑,看著賈環,淡淡的道:“環哥兒,說句話有這麽難?難道你要眼看著姨媽搬出去,讓別人戳賈家的脊梁骨?”

賈寶玉一臉正色的開口道:“環哥兒,這事,我不得不以兄長的身份說你兩句。你做的太差。便是薛大哥有錯,也不該是你把狀子遞到大理寺。還有,舅舅往日待你我如何?你這樣狀告舅舅,心裏安的什麽心呢?”

說完後,賈寶玉心中一陣神清氣爽。好久,他沒有在賈環麵前有當兄長的感覺了。

正廳中的仆婦、丫鬟們一陣附和聲。寶二爺說的沒錯。當然,賈環虎威猶在,沒那個敢像上次說林黛玉那樣,直接指責賈環的不是,隻是相互交談、點頭,附和賈寶玉的話。

賈環看了眼賈寶玉,心裏嗬嗬。

他在等賈政進來。同時,心裏也有點疑惑,王家的人怎麽還沒來?王子騰不可能在這事上放他的鴿子。因為,那是把他往四大家族外逼。他不信以他救山長的表現,王子騰看不到他的價值。

……

……

賈政回府後,就得到下人的通知,大舅子的長子王承嗣來府裏了。當即派人請王承嗣到偏廳裏述茶說話。

王承嗣給賈政說了王子騰的態度,正說要去後頭拜見老太太時,恰巧後麵來請。

約盞茶的功夫後,賈政、王承嗣兩人抵達賈母上房的正廳。賈府的李紈帶著姑娘們避到側廳。

賈母一口氣憋著,等著賈政進來抽賈環,但見王承嗣在,不得不壓下來,微微有些疑惑,“王家大哥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