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詫異的看著賈環。他的門生李平早就建議他將賈環調到身邊來當幕僚,為他參讚謀劃。但他估摸著賈環不肯,倒沒想到賈環今天主動提出來。

賈政糊塗歸糊塗,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賈環前麵一段話,知道必有緣故,問道:“你有什麽想法?”

賈環沉穩地答道:“我要做的事情並不會影響到父親。”

賈政想了想,點了點頭。他嘴上不說,還是很期待賈環幫他謀劃。賈環那天隻是提醒他一句,他現在就官升一級。

事情談完,賈環識趣的立即告辭離開。

……

……

四月十九日,天晴無風。

炙熱的夏日落在四時坊的坊口。賈璉焦燥的等到賈環從城外回來,苦笑連連,道:“環兄弟,這可是急死我了。”今天是北靜王的母親的壽宴,他和賈環代表賈府去赴宴。結果,他一大早去望月居,卻被告知賈環昨天去了外城還沒回來。

賈環歉意的笑著作揖,“讓璉二哥久等了。我們這就走吧!”

他去城外安排從書院過來的同學去了。全在鹹亨商行買下的一處院子中。北靜王府老封君壽宴的事,他腦子裏早忘了。他現在的注意力都在朝堂的風波上。今天上午得了賈璉心腹小廝昭兒報信,才記起來,連忙趕回來。

見賈環客氣的很,賈璉心中舒服了些,點點頭,帶著賈環一起到城西的北靜王府中。

是日,北靜王府中極其熱鬧。

當年周朝開國封的一批勳貴,四王八公之中,以北靜王功高。水溶的輩分與賈環、賈璉一輩,傳了四代,依舊還是襲王位。而賈赦、賈珍等都是降等襲爵。在勳貴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賈璉出麵安排賀禮,和賈環一起去拜會主人的北靜王水溶。再與前來的勳貴子弟們結交。

皇周曆經一百五十年,目前有六十多家還有爵位的勳貴。賈府在其中屬於中等。而北靜王就屬於一流的勳貴勢力。

壽宴開始後,持續到下午兩三點。賈環喝了兩杯酒開始裝醉。他並無結交這些勳貴子弟的意圖。性情不和:射獵、賭博、爛飲、玩女人的糜爛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另外對他扭轉將來“抄家殺頭”的局勢也並無幫助。

在周朝的體係中,因為沒有明朝那樣的土木堡之變。文武並立。但承平日久,掌握著行政權力的文官集團威勢日重。

於勳貴而言,爵位隻能保證家族的榮華富貴,並不能保證權勢、話語權。隻有得了實缺,如王子騰、繕國公之孫世襲三等伯石光珠等人,或者有皇帝的青睞,這才有權勢。

酒宴快結束時,北靜王府的一名管家帶著賈璉、賈環到一處明軒中和北靜王水溶見麵說話。

明軒陳設精雅,富貴之氣浸潤。微風徐來。樹葉飄動。園林幽靜。

水溶年未及弱冠,頭戴潔白簪纓銀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麵如美玉,目似明星。坐在軟榻上,笑著道:“今日要謝賢昆仲來賀。方才事忙,不及多敘。”

說著話,讓人給賈環、賈璉看座、上茶。

賈璉笑著客套兩句。

賈環並不說話。沉默的觀察著。北靜王水溶在紅樓原書中出場不多。性情謙和,人物秀麗,風流瀟灑。北靜王府與賈府是世交。未來的政治鬥爭中,是不是盟友不一定,但北靜王的立場肯定會偏向賈府。

北靜王和賈璉說了幾句,對賈環笑道:“早就聽聞京城賈青鬆大名,詩才天授。今日可有佳作?”

賈環婉拒道:“近日瑣事纏身,無興致裁詩。請王爺見諒。”

水溶笑著點點頭,“也是。我去歲在寧國府的喪事上見到令兄,果真是如寶似玉、龍駒鳳雛。令兄近日可好?”

賈璉一臉的古怪。賈珍的死,賈環脫不了幹係。寶玉前段時間還給賈環整的不要不要。北靜王現在問賈環,寶玉可好?這從何說起。

賈環平靜的道:“謝王爺掛念。二哥在家中很好。”

水溶笑一笑,對賈璉道:“你前日問我蜂窩煤供應宮中的事情。我想了想,你應該和光祿寺少卿袁壕談一談。”說著,笑指著賈環,“袁壕亦是兩榜進士出身,後來進了科道。子玉是讀書人,想必和袁壕見麵不難。”

賈璉心中興奮,笑著稱謝。再聊了兩句,賈環、賈璉兩人告辭。

回去的路上,賈璉帶著酒意,對賈環道:“環兄弟,接下來看你的。北靜王既然這麽說,顯然供應宮中蜂窩煤一事,由袁壕一言可決。”

賈環無語的一笑。賈璉還沒搞清楚情況啊。他現在的頭等大事是幫山長張安博審查監生。賺錢的事,要往後排。

這果然是兩個世界啊!

……

……

夏季時分,夜色如水。本司胡同中正是營業高峰期。

胡同裏東段的一間精美的繡樓中,京城名妓成琪兒招待著當朝紅人、光祿寺少卿袁壕吃酒。

成琪兒約十七八歲,穿著薄薄的紅衣,酥胸飽滿。杏眼桃腮,巧笑嫣然的給袁壕添酒,道:“袁大人,我有個姐妹托我問件事呢?她有個相好的士子,給關在國子監裏。還有沒有希望出來?”

袁壕是一名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容貌平平,攬著成琪兒的細腰,向下輕輕的摩挲,笑嗬嗬的道:“哪個姐妹?國子監那幫酸監生進去了就別想出來。刑部盯著的。”

作為今上麵前的紅人。今上的心思,他還是知道些的。明麵上由左副都禦使張安博審查。張伯玉是京城名儒,在士林中頗有聲望。要的就是他的聲望。而實際上刑部左侍郎華墨深悉上意。

成琪兒嬌笑道:“五鳳館的水仙。”

袁壕聽過水仙和韓秀才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道:“原來是她。你跟他說,韓秀才是首犯。趁早死了心。想都不要想。韓秀才能撈一條命出來就算命硬。”

成琪兒點頭。

……

……

同一時間,小時雍坊,當朝揆首謝大學士的府中。

書房裏布置的簡單。謝旋六十多歲,微笑著喝茶,笑容平淡。身為當朝首輔,他的見慣朝堂風浪。此次審查東林黨一案,在他眼裏,看起來是另一種風景。

王子騰笑著道:“這一次,何新泰有麻煩了。張伯玉是他那邊的重量級人物。”語氣有點幸災樂禍。

謝旋就笑了下,緩緩的道:“聽說你的外甥賈子玉是張伯玉的學生?”

王子騰有些詫異,“謝相亦知我那位外甥?”賈環的名聲竟然傳到當朝。

謝旋笑道:“安世何必驚訝?天下文宗方鳳九力推的弟子、門生,天下有幾個人不知道他的詩名?那首青鬆詩頗有風骨。隻是不知道他小小年紀,那些精品詠花詞是如何作出的?”

王子騰語塞。他也不知道賈環是不是小小年紀就常逛青樓。聽說賈環和京城裏的富貴閑人龍江先生交好。賞花之事,怕是常有。

謝旋笑一笑,將這件事揭過,淡淡的道:“你做好準備。”

王子騰心中一跳,仿佛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他以從一品的九省統製在軍機當差,兼職軍機章京。具備成為軍機大臣的資格。而領班軍機大臣是有資格推薦軍機大臣。

當朝現在有四位大學士為軍機大臣,是為樞臣。按照國朝慣例。軍機大臣少則三人,多可至十一人。悉由上斷。

若是何大學士因張伯玉一事受到牽連,他是有機會進入樞臣之列。

……

……

四月二十五日,經過快十天的審查,都察院左副都禦使張安博上書朝廷為國子監監生求情。奏折上說:大部分監生是受到為首的監生鼓動,因而跟隨至承天門。其動機、意圖不過是參與政治,發出聲音,並有法不責眾的心理。

因而,奏請朝廷處置以韓謹、徐秀才為首的六名監生,而對其餘一百多名監生網開一麵,交由國子監內部懲處即可。

而首善書院的師生暫時還沒有審查,沒有在這份奏折中提起。但很明顯,若是有國子監的案例在先,勢必回頭也是隻追究領頭的人。

奏章經由通政司,送到軍機處,再呈給皇帝。雍治皇帝將奏章明發。這份奏章仿佛攪動了朝廷中的風雲。科道言官紛紛上書。有的駁斥,有的支持。場麵混亂。

第二天,朝廷百官紛紛加入“論壇戰場”。其中以當朝紅人,皇帝心腹光祿寺少卿袁壕噴的最賣力:張安博為朝廷左副都禦史,奉旨查案,不思嚴懲,以正人心,警示後者。反為監生開脫。其用心險惡,沽名賣直,枉為人臣,枉為人師……

以下省略數百字。袁少卿的意思大致是由事件擴展到人身攻擊,攻擊張安博的人品、道德,從上到下,痛罵了一頓。

而袁少卿在科道言官眼中是非常有份量的人物,類似於風向標。第三天,通政司就收到幾十份奏章,都是痛罵張安博的奏折。

第四天,通政司再次收到近百份奏章,還是痛罵張安博為監生求情,是別有用心。必須要說一句,朝廷這個“論壇”是沒有發帖數目限製的,可以連續發帖。寫完往通政司一發就行。

第五天,罵張安博的奏章堆起來已經可以把他埋沒。

此時,是賈環跟著通政司右參議賈政進入通政司的第七天!

反擊的閃電,即將穿透黑壓壓的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