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獲勝後,山長張安博讓出曲水院用來安置礦工。就曾有言:他和講郎們不再前往明倫堂的議事廳打擾眾弟子處理救災事務,唯盼此次水災迅速過去。
偏廳中,山長張安博、葉講郎、駱講郎、吳講郎、智無和尚等都在。環坐在廳中。公孫亮留了衛陽在明倫堂留守,過來說話。喬如鬆、張四水、柳逸塵正在給眾人講述外麵的情況。
賈環和龐澤進來。眾人正各自述說著意見。有人為打通和外界的聯係是好消息。有人則認為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空談。並不能解決書院目前的困境。
今天上午,書院又陸陸續續的收容了一批昨晚被衝散的煤窯上的礦工。總計收容958人。現在聞道書院此時糧食的壓力非常大。
賈環給山長和講郎們行禮,“賈環見過山長。見過諸位講郎。”又道:“見過智無大師。見過諸位同學。”
山長張安博坐在正中榻椅上,和藹的看著賈環,伸手虛扶,笑著道:“你來的正好。我們聽聽你的意見。”正是這個九歲少年以其強大的意誌、卓絕的才能撐起聞道書院,渡過難關。
老友北直隸提學沙勝來訪。他心中已經決意為賈環爭取秀才功名。因私而公非君子,然而,賈環保住聞道書院,他豈能無動於衷?他要為賈環爭取一個公平展示學問的機會,不能以年齡為借口將賈環拙落。
賈環嘴角泛起苦笑,“山長,為今之計,隻有我們書院自己出銀子購買糧食。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葉講郎滿意的看著他的得意弟子,撚須問道:“這是為何?一千五百多人吃飯,每日消耗很大。書院哪有這麽多銀子?還得依靠朝廷賑濟。”
賈環知道還沒有回答,坐在山長張安博身邊的老者斷然道:“葉賢生不必奢望。我從黃洛鎮中來時,總督救災事務的右都禦史齊公山的救災方略已經傳開:首重治水,其次複煤,其次安民。”
駱講郎冷哼一聲,譏諷道:“齊大人當的一個好官!”
恢複河道,大水退去,恢複交通。這是最顯著的政績。皇帝能看得到。京師的煤炭一斷,影響生活。煤路恢複之後,會被百官、京師居民交口稱讚。而至於城外災民的死活,誰管?最終不過是奏章上的一堆數字而已。
山長張安博笑了笑,並不在意駱宏發牢騷,為賈環介紹身邊的青衫老者,“這是我的老友,沙叔治。科場前輩。你可以拜見。”等賈環行禮後,對沙勝介紹道:“叔治,這是我聞道書院辛亥年院首賈環,時年九歲。書院眾人的性命能保下來,都是靠他主持。”
北直隸提學沙勝看著眼前疲倦、瘦小的少年郎,在來書院的路上,他就已經聽喬如鬆三人說過賈環的事跡,讚道:“英姿少年!”
沙勝沙老先生的身份還在保密中。以提學的身份,在院試之前進入書院,恐怕要被士林非議,太敏感。老先生的想法是隱藏身份。但聞道書院裏的講郎、核心的學子又不傻,聽個姓氏,再加上是山長的好友,多半都猜的出來,隻是明麵上沒人去說。
知道內情的講郎和公孫亮等人都是對賈環鼓勵的笑一笑。提學如此稱讚,賈環今年中秀才十拿九穩。
賈環事情雖然多,人的精神也很疲倦,但作為考生基本的素質還是有的。瞬間就聯想到北直隸提學沙勝。想了想,道謝了一聲,坐回到椅子中。
心裏長長的鬆口氣,湧起一陣喜悅。他還想著要怎麽樣刷一下提學大宗師的好感。比如,投個詩詞、文章什麽的。現在竟然是三言兩語就解決。看大宗師這讚語,好感已經快刷爆了吧?
爽。
接下來,話題自然而然的繼續圍著買糧食的事情上。公孫亮微微一笑,問道:“賈師弟,你那日曾經說,你有辦法解決買糧食的銀子的問題?”他在給賈環在大宗師麵前“搭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的落到賈環身上。特別是講郎們。他們討論過,買糧食的銀子問題,最終要靠山長張安博在京城裏麵的人脈。而書院的弟子們,則是猜測賈環可能自己出錢。因為公孫師兄說賈環家裏很有錢。上次還請大家在醉仙樓裏吃了頓酒。
賈環起身向山長張安博道:“弟子要向山長借一樣東西。”
坐在賈環身邊的龐澤給嚇的一跳。他的第一反應是:不是三國演義裏麵,曹操向糧官借的東西吧?曹孟德借的東西是人頭。但隨即反應過來,賈環應該不會開這樣的玩笑。
張安博笑道:“你看上我的什麽東西了?”
賈環朗聲道:“弟子要借山長的信譽一用。以山長的名義向書院裏所有的鄉民、窯工們借銀子。一兩銀子年利5分銀子。”
逃難的鄉民、窯工也不是傻的,誰兜裏會沒點銀錢細軟?他要將這部分沉澱的流動性釋放出來。賑災不僅僅是書院一家的事情。每個人都要出力。
周朝貨幣體係:一兩銀子等於十錢。一錢銀子等於十分。而當鋪、放貸行業說的三分、四分,實際上指的是30%或者40%的利息。
賈環將利息定的這麽低,一個原因是書院的償還能力。不可能向鄉民借高利貸。第二,是因為人性。低利率才會借的出跟多的銀子。高利率,鄉民會更加的疑惑是否被騙。這是人性。
當然,賈環要是打算做做傳銷,以書院現在的條件,花點功夫,還真是可以開出高利率,把錢都吸出來。但他又不是騙子。借出來的錢,能少還點利息不好?
張安博點點頭,信任的道:“你放手去做。”
以他兩榜進士出身,大周朝前左僉都禦史正四品官員的身份,向鄉民借錢,能被認同。
……
……
議事並沒有進行多久的時間。賈環、公孫亮等人身上的事務極多,都是瑣碎的事情。但必須要解決。整個書院才能運轉、維持下去,不會積累怨氣。
賈環提前打了要縮減每人糧食配額的預防針,和公孫亮、龐澤、喬如鬆、張四水、柳逸塵告辭出來。
智無和尚跟著出來,“阿彌陀佛,賈院首,貧僧有話和你說。”
幾名同學就先離開。賈環在回廊處和智無和尚說話。
初秋時分,午後的陽光帶著溫暖又清涼的氣息。如果沒有這次水災,現在這個時間點,該是何等悠閑、愜意的時光!
智無和尚和賈環是老熟人,也不裝高僧,憂慮地問道:“賈院首,你能維持的住嗎?現在書院裏收留了1600人。”
不可否認,帶回和外界的消息,是一件非常提振士氣的事情。但,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白搭。別忘了大水退去後,還要災後重建家園。而新任總督根本沒打算管聞道書院。
賈環手扶著欄杆,看著庭院、樹林、回廊,遠處的蒼山,語氣輕鬆的道:“禪師,昨晚那麽困難的局麵我們都撐過來了,這點小困難算什麽?”
這話說的相當慷慨、豪邁。最終的勝利就要來臨了。
黎明前最後一抹黑暗算什麽?勇者不懼!智者不惑!
智無和尚看著賈環一陣無語。他並非如他師兄那樣的得道高僧。和賈環說話時,時不時的有“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這種感覺。
賈環道:“我們解決礦工饑民的勝利消息傳回潭柘寺了嗎?”
智無和尚點頭:“我早上就派人上山了。師兄回了口信:佛祖保佑。”
賈環笑了笑。他不會和和尚爭辯沒有佛祖這種事。昨晚的勝利,主要是靠潭柘寺的幾名武僧。打群架,都是領頭的厲害,就打成了順風仗。書院的弟子沒有死亡,有17人受傷。有的是第一波對戰時受傷。有的是追擊時腳崴了。鄉民死亡3人。受傷40人。
智無和尚問了個他關心的問題,道:“賈院首,聽說你將孔窯工給搜捕出來,人呢?”這種危險份子要嚴加看管。
賈環反問道:“禪師覺得這種人有留下來的必要嗎?”
智無和尚瞠目結舌:賈院首,你真的隻有九歲?
賈環微微一笑,道:“禪師放心。我們現在的處境,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危險。很困難,但可以挺過去。我們一定可以恢複正常的生活,將來還會更好。”
說完,賈環步履從容的往明倫堂走去。
……
……
賈環回到明倫堂。書院的弟子們都在興奮的討論大宗師駕臨書院的事情。書院裏曆年的累積,加上今科過了府試的童生,待考的人數總計有28人。
見賈環進來,喬如鬆向賈環請罪,作揖道:“賈兄,抱歉,在下將事情搞砸了。”
他太傻了。竟然跟總督衙門的人說,聞道書院情況穩定。應當撒謊的。這樣才能要來米糧。這件事,是他和沙提學一路聊著,慢慢的回過味來。
而等他回到書院,才知道昨晚書院經曆了怎樣的血色危機。但他卻沒能帶回糧食,讓書院缺糧的情況持續惡化。此時,他心中充滿了自責。
賈環並不怪喬如鬆。他這個人性格太厚道。人稱喬厚道。但這個世道,不占便宜,就得吃虧。這是中國長期以來的國情。聞道書院這裏情況穩定,總督衙門自然就會將資源調往吃緊的地方。
誰都有年輕的時候。時間、世情、生活會將青年們的菱角磨去。但,此刻,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這是積極的,昂揚的,向上的。令人日後會回憶、珍藏的美好時刻。
賈環將喬如鬆扶起來,“喬兄不必自責。有困難,我們共同麵對。”
喬如鬆心中感激,主動請纓,“我願意再去京城購買糧食。”
賈環答應下來,“行。我們先來解決購買糧食的銀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