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灑脫的笑了笑,輕聲道:“當個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

潭柘寺有存糧500石。足夠寺廟約四十多名和尚食用一年。聞道書院約定隻借一半,250石糧食。鄉民們秩序井然。

這個時候,潭柘寺僧眾又怎麽會亂殺無辜?

智無隻是心裏一口氣不忿,本來要嚇唬賈環,見威脅失效,頓時黑著臉。他在最初其實是希望借糧食給聞道書院。畢竟,潭柘寺和有來往。他師兄智塵和山長張安博私交不錯,詩詞唱和,棋友相交。隻是,師兄智塵拒絕。

而今天他見到賈環待人上山來搶糧食,心中的憤怒頓時爆發。給不給,是個交情問題。但是,你帶人上來搶,這是幾個意思?

賈環見智無和尚黑著臉,心情不錯,調侃道:“佛門首善之地,大師張口閉口說殺人,在鄉民麵前不注意下高僧形象嗎?”

智無和尚的臉再黑幾分。

智塵為師弟解圍,岔開話題,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賈院首小小年紀,洞徹人心,實屬不凡。張伯玉收了個好弟子。”

賈環笑著看圓臉的老和尚智塵一眼,重新去盛了碗粥過來喝。

智塵大師接著話題說道:“賈院首說你們共有783人。我以為你在饑民中搜羅了西山煤窯裏的礦工。那些礦工都是流民,其中不乏亡命之徒。我剛才命人點過,你們總計不過五百人。幸好如此。三十多年前同樣是永定河決堤。妙峰山有家寺廟收留了一批礦工,最後寺廟的僧眾全部被殺。如人間地獄。”

賈環沉吟了幾秒,道:“謝大師提醒!”

智塵大師歎口氣道:“不提醒你不行。這次永定河決堤,時至今日,鄉民估計都死絕。接下來,若有災民,必定是成群結隊的礦工。所以,我不讚同張伯玉收留災民。再多的糧食也禁不起礦工們的消耗。而有你們聞道書院做據點,他們有能力上山到潭柘寺來。我們兩家如今是唇齒相依。”

賈環輕輕的點頭。救不救受災的鄉民,這看個人的選擇。救或者不救,沒有什麽可指責的。救災的職責在官府。

他算是明白為什麽秦弘圖拿著山長的書信,借不出來糧食。智塵大師不愧是寺廟的主持,臉厚心黑。聞道書院這個點若是被毀,潭柘寺將處在絕對安全中。不過,智塵大師大概沒料到他有能力將災民組織起來,撲上山來。

智塵大師看賈環的神情,就知道賈環明了他的心思,口宣佛號一聲,“阿彌陀佛!”看著院落中的大雨。

智無和尚此時臉色已經緩了幾分,開口道:“賈院首,你打算何時歸還我們寺廟的糧食?”

賈環笑著道:“大師若是信得過我們山長的人品,就不用擔心區區幾百石糧食。信不過,我再怎麽承諾都沒用。”

“……”智無和尚給堵的一口氣憋在喉嚨裏,半晌,說道:“你們山長知不知道你來搶糧的事情?”

賈環微微一笑,道:“這要看結果如何。”說著,對智塵大師道:“令師弟性情耿直,恐不適宜接任方丈一職。”

智無和尚的臉頓時又黑下來。他五六十歲的人,給一個九歲的小孩調侃、壓住,實在讓他有些鬱悶,距離惱羞成怒隻差一步。

賈環哈哈大笑,心情飛揚。

……

……

夜色籠罩著聞道書院。秦弘圖已經將消息帶回來:潭柘寺借糧100石。這個消息讓留在聞道書院的鄉民們、士子們歡欣鼓舞。

書院中心明倫堂西廂的偏廳中,山長張安博和六名講郎點起一隻蠟燭,聚在一起說笑、談論今天借糧事宜。

山長張安博笑著道:“有了糧食,書院的局勢就安穩了。真沒想到賈環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決心。他不提前知會我,大概是擔心我阻止他吧?但老夫又豈是食古不化之人!”

範文正公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聞道書院六七百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斃,活活的餓死。要謀一條出路。他讚同以強硬的手段向潭柘寺借糧。當然,他不讚同殺人。人死則無,糧借有還。

葉講郎溫和的笑一笑,道:“不擺出破釜沉舟的架勢,潭柘寺的智塵老和尚未必肯鬆口。那老和尚滑溜的很。當然,等此次水災之後,還得好好感謝潭柘寺的大師們。”

又道:“可惜我那瓶上好的鵝頂紅大半給喂了狗。”

眾講郎都是莞爾一笑。

有人撫掌笑道:“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免得那畜生入了酒肉和尚的口。”講郎們心中對潭柘寺一開始不肯借糧還是有怨氣的。

明明有儲備糧食,為何不肯周濟一二?非得賈環帶著人逼上門,擺出不惜一戰的架勢,才肯拿出糧食。聞道書院難道還不起兩三百銀子的糧食錢?

今天全程跟著士子上山目睹全部經過的駱講郎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攆著短須笑。心裏的感受是:暢快、爽、值得。

其實,今天情況的凶險遠超在座諸位的想象。幸好,賈環成功了!否則,流血將不可避免。屆時,對錯將無從判定。隻關乎生存二字。

現在嘛,自然是他們聞道書院占著道理:兩家有舊,你潭柘寺有餘糧,為何不肯借出?而且書院是先禮後兵。山長手書先至借糧不成,第二天才“大軍壓境”。

……

……

明倫堂的大廳中,燈火通明。潮濕的雨水似乎被隔絕在外。

留守負責的羅向陽舉起手中的土碗,笑道:“諸位,為賈院首賀!”他們這裏吃飯比較晚,已經快亥時末。

眾人紛紛舉起粥碗,意興飛揚,“為賈院首賀!”

書院終於渡過難關!

眾人興致高漲的議論今天的“借糧”。最精彩的當然是以不足五百人,鬧出了五百多人的聲勢。公孫師兄他們謀劃、運作的好。

此時,公孫亮等人勞累了一天,早早的吃過飯,洗了澡,回寢舍裏休息。明倫堂這邊值守的是羅向陽、喬如鬆等人。

喬如鬆坐在書桌後,寬厚的笑著道:“羅君子,書院這邊穩下來,你也可以抽出時間關注你家裏的情況。”

賈環對羅君子的信任要超過他。所以,留守的負責人指定是羅君子。但他並沒有怨氣。和衷共濟,共渡難關才是當務之急。

羅向陽本來微微有些小胖,賈環有時會戲稱他是小胖兄,但此時他的肚腩已經完全的瘦下去。喝著粥,笑嗬嗬的道:“喬兄有所不知。京城西郊這裏,永定河曲曲折折。但要說能河水將整個西郊都淹沒絕非可能。我家鄉那裏早就因連日大雨被淹,家人早已經轉移到遠離河邊的村落。日子過的苦些,但不像我們書院這裏與城鎮隔絕。沒有糧食。”

喬如鬆笑了笑,微微有些振奮的道:“如此說來,隻要我們能將消息送出去,就有希望獲得官府的救援啊。現在我們擁有足夠的糧食。應當派遣人員向四周探路。不一定要抵達京城,能到一個村落、城鎮也行。”

羅向陽一想,興奮的道:“這是個可行的辦法。我們書信和賈兄商談。”

……

……

第二天上午時分,空氣中似乎都飄散著粥香。

書院,內舍寢舍十二號寢舍中,衛陽從山上押著運糧食的隊伍下來,吃過飯,回到寢舍。

寢舍中飄著淡淡的女子幽香。聞道書院雖然與城鎮隔絕,但是不缺柴火,有熱水提供。寢舍裏這兩個美女倒是拾掇的幹淨。其中一位還帶著麵紗。

同寢舍四個人。賈環自主持救災以來就再也沒回來過。床鋪給這兩個美女占去。

正在和兩個美麗姑娘說話的林心遠轉過身,拱拱手,“衛兄回來了。聽說,書院已經擁有糧食……”

衛陽打著哈欠擺擺手,他都快累死,難得和林心遠囉嗦,“林兄還是出去做事賺取口糧為好。天天守著妹妹、侍妾是什麽道理?一天一碗稀飯頂什麽用?賈兄建立的規矩,書院安全著。”

衛陽說完,也不管林心遠什麽反應,倒頭就睡。非常時期,他有潔癖也講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