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傑曾經在創作《沂蒙山》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創作一部作品,演繹一部作品,就一定要真實參與進去,去感受,去體驗。”

“不走一走,不看一看,你永遠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而此時,也正是到了踐行這個理念的時刻。

並不是說,給受苦受難的人創作公益音樂,就一定要親身體驗。

但一定要去看,去近距離的感受。

不然,憑空的臆想,往往跟現實有著很大的差距。

下了飛機以後,李少傑一行人便跟著聯合國的幾位領導,來到大馬士革ZF這邊。

畢竟,最先需要展開的,是人道主義救援。

大場麵。

在聯合國藍盔們的護送下,近六十輛卡車車隊早已在大馬士革等待完畢。

卡車中裝的全部都是人道主義救援物資。

帳篷,醫療器械,食物,衣物生活用品,健康和營養用品,洗滌用品,教育用品,兒童娛樂用品等等。

都是救災的核心物資。

由於冬季的條件惡劣,以及缺乏基本援助和服務,這裏的局勢一直非常不好。

人道主義救援,可不僅僅隻是讓災民們吃點東西睡上一覺。

在戰火中,人們在解決了物質需求後,往往對精神需求也極其強烈。

教育,娛樂,更是重要。

或許會有人不理解,但很簡單。

苦中作樂罷了。

如果如此悲傷痛苦的時候,還沒有歡笑來轉移注意力,那麽引起的問題反而會更大。

李少傑在車隊上,恍若隔世。

來到大馬士革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雖然建築的風情有些不同,但從大馬士革的機場到城市裏的感覺,雖然不如北上廣深般繁榮,像是六七年前國內的一些二三線城市……但實際上感受並沒有如何強烈。

並不太像被戰火燃燒的國度。

來到大使館,交接,然後真正往災區走的時候,才逐漸顯現出冰山一角。

這裏的建築非常有阿拉伯的味道。

大馬士革,曾經是最美好的異域之旅目的地。

阿拉伯世界中,有這麽一個諺語。

“人間若有天堂,大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馬士革必與之齊名。”

而曾經,先知穆罕默德看到大馬士革城後,拒絕進入。

在他看來,大馬士革就是美麗的天堂,一生隻能進入一次。

所以,他選擇死後進入這裏。

從這些零星中,便完全可以知道,大馬士革,曾經是多麽富饒輝煌的城市。

可是,李少傑的眼中,大馬士革的發展似乎於上個世紀停滯了。

停滯?或者說,現在的大馬士革很冷清,行人幾乎很難遇到幾個,整個城市缺少了生機,隻有帶著藍色地球標誌與紅色十字的車隊在行駛著。

車隊繼續前行。

逐漸來到了郊外。

而周圍的景色,不知是緩慢的漸變,還是突兀的轉變。

心神的衝擊讓很多人忘記了一些細節。

剛剛還是挺不錯的城市,怎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了。

斷壁殘垣的廢墟塵土飄**,**的鋼筋,破碎的玻璃,滿是黑色油汙的泥土塊。

不規則的碎石塊堆積著。

一片蒼涼。

唰!

車停了下來。

此時,聯合國的領導吳軍將李少傑一行人聚在一起。

表情非常的嚴肅。

“首先,我需要說明幾個問題。”

眾人沉默,也沒有誰有心情插科打諢,氣氛非常的沉重。

“首先,一切參與援助活動的人,都有他各自明確的任務,無論是醫療上,教育上,救助上,安保上,物質上,精神上的各種工作,記住不要逾越!”

眾人點了點頭。

“音樂救助計劃”實際上隻是這次人道主義援助的一個分支。

整個人道主義救援的任務,是聯合國牽頭的,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任務,才是涉及了精神援助與教育援助的“音樂救助計劃”。

不逾越,是為了更好的進行援助。

實際上,在救災中,最忌諱的,反而是聖母心。

你明明負責的是醫療處理,但偏要聖母心泛濫,想親自上廢墟中挖斷壁殘垣?

這便是逾越。

該需要你的地方沒有你,不需要你的地方還在添亂。

這是萬萬不可的。

李少傑一行人是有自己的任務的,有時候,藝術文化上的東西,能帶來的效果往往會比上去運幾塊碎石來的更好。

堅守自己的崗位之餘,才是做些力所能及的,萬不可因為一些其他原因,耽誤你個人應做的事情。

“雖然我們的名義是聯合國,但你們必須永遠記住,你們是中國人,代表的是中國形象,甚至是中國態度!!”

吳軍頓時更加嚴肅起來。

“一切行動聽從當地政府的安排,做任何事記住請示與溝通,你們雖然屬於社會人士,但一定要記住,救助要秉持中立,公正的態度,任何援助行為,都必須充分尊重XL亞的主權,尊重當地政府的主導權。”

眾人內心凜然。

此時,可不是憑借一時的同情心泛濫,說來救援就來救援的。

更不是來鍍什麽金的。

在這方麵問題上,必須要非常的注意。

不然,你到底是來救援的,還是來添亂的?

作為參與救援的友方,就必須要做好一個客人該做的,而不是在別人的家園裏比比劃劃,舞舞喳喳。

救援很重要,但尊重對方,不冒犯對方尊嚴,在國際大事上更重要。

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眾人走出車。

一股濃烈的火藥味與焦油燃燒的氣味撲鼻而來。

甚至依稀甚至還可以聽到爆炸聲——在距離近郊兩公裏外,還有小股部隊正在收尾清繳,處理爆炸物等等。

救援已經快速的展開。

工程隊迅速劃出一道中立救援區域,藍盔的戰士們便迅速圍攏,架好槍,嚴陣以待。

防止會有YSL國的暴徒趁亂攻擊。

搭建帳篷,基礎設施。

另一邊,救援隊迅速與XL亞本國的救援隊合流,統一進行廢墟救援與搜查,以及將躲在地下避難室的老幼婦孺們轉移到聯合國救援安全區中。

李少傑忍不住握緊了呂秋兒的手。

講道理,確實是有點後悔。

把老婆也帶到這麽危險的地方,屬實會擔憂。

而且,到現在也沒能聯係上師兄,李少傑非常的擔心。

深呼吸幾下,李少傑平穩住內心紛亂複雜的情緒。

當真正看清戰爭慘狀的時候,那種衝擊力是無與倫比的。

哪怕這邊的戰場已經經過了處理,很難見到屍體或是危險的槍支彈藥,但依稀還是可以見得到牆壁上噴濺的血漬,能從地上流淌的黑色泥水中聞到夾帶著火藥味的腥臭。

你看不到慘劇。

但眼前全是慘劇。

大馬士革的近郊,可不止這一處難民營。

毀滅的街道和破敗的廢墟中,難民營遍地,滿目瘡痍。

清理著周邊的廢墟,搭建基礎設施,紅十字會的醫生們也做好了緊急營救的準備。

物資被接連的運送到救助點。

李少傑這邊,幾位音樂家暫時沒什麽事情,便也幫忙搬運一些物資。

工作一段時間後,大汗淋漓的一群人回到帳篷中休息。

孫一辰看上去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或者不止孫一辰,任何一個人的震動都不小。

生活在和平的國度中,享受音樂帶來的美妙。

平時甚至從未想過,另一種世界會是什麽樣的。

可今天,近在眼前。

受到了這種強烈的對比與刺激,孫一辰賣力的就連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好了,大家休息一下吧。”

李少傑作為教科文組織的慈善大使,在這一個小團隊中,也算是話事人了。

“再過兩天,會有樂器送到難民營這邊,大家到時候還得受累,這邊基礎設施建設的很快,等到把難民們接來,就是該我們上場的時候了。”

“我相信大家觸動很大,恨不得多做很多事,不過我還是要說,就像吳軍領導說的,做好我們各自自己的事情。”

幾位音樂家抬頭。

驀然發現,李少傑的眼中,好像有光。

是一種於罪惡戰火中涅槃而出的善良與美好。

“我們是藝術家,我們做不了很多事,但我們可以讓罪惡的深淵中開出美麗的鮮花,我們可以於黑暗中帶來希望的光明。”

“我們左右不了戰爭,救治不了傷者,挽回不了事態……我們也未必能讓活下去的人繼續活著。”

李少傑頓了頓。

眾人的心中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

人力有時窮,似乎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奈的事情。

我們都想做很多事,但我們做不了很多事。

“但是,起碼,我們能讓那些還活著的人,笑著活著,而不是帶著無盡的悲痛,傷痕,怨恨活下去。”

“是啊,起碼,這些孩子們,需要我們。”

孫一辰忍不住脫口而出。

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孫一辰也曾對音樂的邊緣學科有所好奇與研究。

為何古代,禮樂是最為重要的一環?

為何古代新王朝建立,首先朝廷會頒布禮樂製度?

因為,音樂是一種抽象的情感表達,並且非常具有引導與暗示的作用。

生活的和諧與井然有序,民族的安定團結和諧,音樂的教化,都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好的音樂,善的音樂,美的音樂,是可以啟發良知,抒發美好情感的。

尤其是中國。

以最為堂正的五聲音階闡述自然,教化人民,大樂與天地合。

早教中,音樂的熏陶,對性格的建立,也非常的重要。

戰爭對幸存者最大的摧殘,正是在心理上。

礙於文化程度,文化差異,乃至於理念問題,請心理醫生來坐診,一來成本高,二來效率低,並且非常的麻煩。

委內瑞拉音樂救助計劃的成功,與音樂帶來的直觀“善”與“美”的體驗是密不可分的。

這種抽象藝術,跨越了時間,空間,語言,文字。

表達的,都是人類本身共通的情感。

古今中外,很多的哲學家,音樂家,思想家,都在研究音樂的內修作用。

對道德與情操的影響。

所以,李少傑便早早的組織這群一起前來援助的音樂家們,交流著後續的一些援助方式。

“我們不是來上樂理課的,也不是來做場義演就走的,給孩子們帶來希望是我們的工作,這是個浩大的工程,整個XL亞的難民兒童……”

李少傑艱難的說出了一個數字。

“六百萬!!”

“是的,整個XL亞,僅僅需要援助的兒童就有近乎六百萬,他們家庭困難,物資缺乏,背井離鄉,而這其中,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照顧,生活困境難以想象的……”

李少傑沒有繼續說下去。

六百萬流離失所的兒童,是什麽概念?

山東青島的所有人口也不過八百萬,湖南長沙的人口也就七百萬。

六百萬個悲劇中,失去所有親人庇佑的又有多少?

誰都不敢去想。

“我們要做的,是靠音樂來安撫他們。”

頓了頓,李少傑繼續說道。

“然後,等到聯合國那邊樂器送到以後,讓他們以樂器當玩具,我們在一旁引導,鼓勵,讓他們自己去試著演奏一些簡單的樂曲。”

總得找點事兒做。

能夠放鬆下來,安撫創傷,培養孩子們本身擁有的善良……

這樣做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

交代完畢後,李少傑找到了當地負責救助計劃的官員納卜漢。

“李先生,我們這邊的大馬士革玫瑰……目前能供應的已經並不多了。”

“嗯,盡量能有多的話,我就買了。”

李少傑點點頭。

“這些和救助計劃分開,算我個人出資。”

“好的。”

納卜漢應了下來。

旋即有些好奇的聞到。

“李先生,恕我直言,這個時期,可不是那麽好買到大馬士革玫瑰的,您要這些是做什麽呢?”

一開始,納卜漢還以為,李少傑是要送給他年輕漂亮的妻子。

但這個量很大,絕對不像是這麽單純的事情。

“因為,大馬士革玫瑰的香氣,才是大馬士革空氣中該有的味道。”

“而不是這火藥與血腥的惡臭。”

李少傑笑了笑。

“這裏不該有炮火與鮮血,而應該有詩歌,陽光,與玫瑰。”

李少傑的話,讓納卜漢一瞬間差點流出眼淚。

大馬士革玫瑰,是這個城市的標誌。

非常奇特的玫瑰,香氣甜美持久,在其他的地方根本很難看到。

淡淡的粉紅漸變顏色,既美麗,又迷人,甚至於獨特香氣來源的成分,都被稱作β-大馬士革酮。

軟糖,果醬,果凍,醬汁調味,亦或是泡在礦泉水,橄欖油,酒精,或是作為香水的原料,這種香氣,對於大馬士革人來說,就是曾經美好的象征。

“孩子們一定會喜歡的。”

納卜漢深吸一口氣。

“那就感謝李先生您了!!”

說罷,便轉身離去,這一次納卜漢,產生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動力。

他不再是單純的為了工作。

而是要為流離失所的孩子們,帶去大馬士革玫瑰的香氣。

一時之間,納卜漢感覺,自己的任務,突然變得如此神聖。

……

納卜漢離去做著準備。

基礎設施的建設速度也非常的快。

很快,在避難室躲避的難民被帶到了救助中心的難民營中。

發放物資,安排棲身之地。

老幼婦孺,有著同一個特征。

渾身衣衫襤褸,衣服上布滿血漬與灰塵。

有的眼神空洞麻木,有的悲痛欲絕,嚎啕大哭,有的憤怒卻無奈的抓著頭發。

儼然是一片地獄裏走出的人。

“師兄!!”

李少傑看到了熟悉的人,當下失聲,快步跑到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