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陰,句陽

昏暗的天空下,迷蒙的細雨灑遍大河兩岸。

大河對麵就是離狐,距離句陽直線距離不過五十裏,但卻因一河之隔,如今分屬袁楚兩家。

都說春雨貴如油,一年的收成還就看這春季雨量足不足了。

田壟間,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去年一年四收,加上新稅法的稅率極低,其他地方是怎樣的,百姓不清楚,但河對麵是個什麽水平,他們卻能知道。

平頭百姓,在這個信息不對稱的年月裏,抬頭能看到的都是眼前這巴掌大的地方。

對於生活在句陽北方臨河這一帶的百姓來說,對離狐可能比對句陽都熟悉,他們去年是眼看著自家一年收了四次糧食,而對麵卻隻有一季。

優越、自豪往往皆來自於對比,一河之隔,卻是兩個世界,如今離狐有閨女都是想要嫁到河這邊來。

也有不少人往這邊跑,雖然袁紹有禁令,但河水一到冬天就會結冰,袁紹兵再多,也防不住百姓爬冰渡河。

當然,也有惡心的,看不得人好,夏天裏趁夜抹黑劃船跑到這邊水源裏放毒,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出現,各莊的水源都是有人看管的。

觀想法傳開之後,兩邊械鬥就沒輸過,去年末還打死過幾個看不得自家這邊女人隔河嫁過來的閑漢,兩邊兒關係早不似當初一般和睦。

“阿翁,吃飯了!”

“來了!”

田地裏,一老漢垂著腰子,自田壟裏大步出來,明明看著很蒼老,但卻健步如飛,觀想法普及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最大的好處就是幹活更有力了。

老漢看上去已經年過五旬,在這年月,尋常百姓能活到五旬已經是高壽了。

看著被養的頗為精壯的乖孫,老人臉上的褶皺似乎都舒緩了一些,身量可比他爹這年紀時高多了,去年豐收,稅少,家裏的收成幾乎是往年的八倍,以前不敢吃的肉、蛋,現在也敢吃了,這小孫兒一年下來,養的頗為健壯,明年差不多就能下地幹活了。

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

來到田壟邊的棚子裏,老人坐下,打開孫兒帶來的食籃,老漢瞪眼道:“怎的還有雞子?”

“娘說,阿翁下地幹活兒,需多吃些才有力氣。”稚童稚嫩的聲音氣很足,看著雞子的目光裏,帶著幾分渴望。

“阿翁吃不了這般多。”老人把蛋殼剝去,將雞子一分為二,遞給孫兒道:“狗剩幫阿爺吃點兒。”

“是阿翁吃不了,我才吃的。”稚童吞了口口水,聞言接過那半顆雞蛋,蛋黃全在裏麵,稚童的世界裏,沒有那許多溫良恭謙,雖然娘不讓他吃,但既然阿翁吃不了,自己幫阿翁吃,似乎也是很合理的。

“嗯,吃吧。”老漢點了點頭。

稚童一口將半個雞蛋塞進嘴裏。

“慢點兒,喝些湯。”老漢笑嗬嗬的看著小孫兒,給他喝了口湯,然後自己開始扒飯。

“阿翁,你衣服都濕了,娘說這般會染風寒的。”稚童吃了半顆雞蛋,心滿意足的坐在老翁身邊,他是帶了鬥笠過來的,身上濕的地方不多,但老漢全身都被雨水濕透了。

春雨如絲,雖不猛烈,但綿綿密密,時間長了,也是麻煩。

“嘿~”老漢聞言,身子一抖,身上的雨水頓時沒了大半,隨後冒起了蒸汽,不大會兒,身上的水汽便被蒸幹了。

“阿翁好厲害!”稚童拍手笑道。

“狗剩想不想以後也這般厲害?”老漢笑道。

“想~”稚童連忙點頭。

“想就多練練那觀想之法,可莫要偷懶,那可是楚令君給咱的恩賜。”老漢笑道。

“嗯。”稚童點點頭,楚南名聲隨著去歲遊走,早已灑遍千家萬戶,如今中原大地上,你問當今天子是何人,這尋常百姓答不上來,但你問楚南是誰,沒人不知。

“阿翁,令君是什麽官,很大嗎?”

“自然很大,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兒。”老漢點點頭,他其實也不太清楚令君是個什麽官,隻是別人都那麽叫。

“比天子都大?”稚童好奇道。

“誰知道,不過肯定比天子有本事,以後說不定就是天子。”老漢眯縫著眼睛,天下大勢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看不明白,但活了大半輩子,有些東西,還是能看出些來的。

祖孫倆正說著,雨幕中,突然響起了號角聲。

“娘的!定是河對麵那些兔崽子又來作妖了!”老漢扒完碗裏的飯,罵了一聲,將碗放進食籃裏,摸了摸孫子的腦袋道:“快回去,莫要出來。”

“我也要去,打壞人!”稚童稚嫩的嗓音清脆嘹亮。

“你?等你何時能舉動莊子裏那百斤石鎖再說吧!”老漢嗬嗬一笑,拎起了自己的鋤頭道:“快回去,莫讓你娘擔心!”

“嗯。”稚童答應一聲,拎起食籃便往回走,隻是走了一段,又臉色蒼白的折返回來。

老漢沒問他怎麽了,迎麵有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往這邊過來,看衣著,不像是自家這邊的將士,是河北的兵!?

看著田裏的莊稼被踩踏,老漢也顧不上心疼,連忙將稚童拉過來,將他藏在草棚裏的雜物中。

“狗剩聽話,待會兒不管發生何事,都莫要出聲,更別出來。”說完不等孫兒回話,便用雜物將他擋住,起身提著鋤頭迎上去,臉上堆起了諂媚的笑容。

正想說什麽,卻見那為首的將士看到這邊有人,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老漢心底一沉,心知來者不善,當即轉身就跑,他看著老邁,跑起來卻飛快。

“追!”為首的伍長見狀,冷笑一聲,腳下一踏,身子已如獵豹般竄出,頃刻間已經來到老漢身後,但迎接他的,卻是一把黃泥。

下意識的抬手一擋,耳畔聽得呼嘯之聲,卻是老漢已經一鋤頭打下來。

老狐狸!

伍長暗罵,躲避已經來不及了,隻是側了側身,出頭砍進肩膀裏,下手是真狠,甚至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伍長痛叫一聲,一拳打出,卻被這老漢一把抓住。

“噗~”

巨力湧來,老漢吃受不住,吐出一口血,胳膊也發出一聲骨裂聲,但卻死死地抓著他的拳頭沒鬆開,一股灼熱自對方掌心湧來,疼的伍長嗷嗷直叫,一刀捅進對方的胸腹,隨後一腳將對方踹開。

收回手看時,半個手掌已經焦了!

“老東西!”看著在地上隻剩出氣沒了進氣的老漢,伍長怒罵兩聲,自己堂堂精銳,竟然被這老東西算計了,先假做逃跑,讓他們分開,無法結成戰陣,然後突然回身出手,幸虧對方年老體衰,否則自己真就陰溝裏翻船了。

“頭兒!”四名下屬追上來,看著伍長發焦的手掌,有些心寒。

“怎的過了河,這尋常人都有這般本事?”手下人有些不解道。

遇到對方的正規軍也便罷了,這隻是尋常田間一老漢,竟然差點讓他們伍長給栽了,如果這邊百姓都是這般,他們還怎麽搶?

“嘿,朝廷這邊,觀想術是遍傳天下的。”伍長鬱悶的吐了口氣,其實他有私自傳給家裏人,隻是盡量不讓人知曉。

不過這邊一個老漢都有這戰力,確實有些麻煩。

那邊的號角聲還在響,伍長有些煩躁:“隊率他們是怎麽搞的,幾個村夫搭建的箭塔,現在還拿不下!”

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讓五人麵色一變。

“快走,這邊的情況有些不太對,莫要與之糾纏,不然引來朝廷大軍圍剿,我等可擋不住,先離開此處!”伍長說完,當下帶著四人飛奔而走。

很快,一群拿著各種農具的鄉民過來,看著地上老者的屍體,一個個雙目噴火。

“爹!”人群中,一名三四十歲的漢子跌跌撞撞的跪倒在老漢屍體身邊,雙眼通紅的嚎哭起來。

“狗剩呢?方才見他往這邊送飯!”一名中年漢子皺眉看向四周。

“狗剩?”嚎哭的漢子想到兒子也在這邊,心底一沉,連忙起身,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兒子屍體,連忙四處找尋。

最後一群人在木屋裏看到被嚇得小臉發白的稚童。

“狗剩,怎的不回話!?”看到兒子被藏在這,漢子麵色又驚又怒,剛才叫了那麽多聲,這小兔崽子愣是沒放半個屁。

“阿翁說,不管發生何事,都莫要出聲,更莫要出來。”稚童這段話說的斷斷續續,眼神中還帶著惶恐。

眾人聞言,沉默了。

大概能想到當時的情形,定是老人察覺到不對,先將小孫兒藏好,然後自己將對方引開,最後遭了毒手。

“究竟是誰!?”漢子怒道。

“你莫要嚇壞了狗剩,狗剩,方才可看清楚是誰追你阿翁?”

“是……他們穿著跟我們不一樣,有刀,還帶著鐵帽子!”狗剩戰戰兢兢地道。

“冀州兵?”幾人反應過來,最近這些時日,各處都有傳聞,冀州兵經常過河來劫掠,如今看來,是遇上了。

“那邊的號角未停,留個人,帶狗剩先回去,順便去縣城報信,有冀州賊過來劫掠,其他人快去支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