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認錯
杜氏猛然一愣,看看她,又看看薛尚清,仿佛不認識他們一樣。薛尚清連忙道:“伯母,這些話當時隻是隨口說說,伯母不用當真。不過萍兒的事情實在是……”
“就算是一時戲言,也不用說這樣的話吧,更何況……”杜氏看向沐晞道:“看暖暖的樣子,卻是當真了的。暖暖,也許尚清的確這樣對你說過,興許他現在正是喜歡你,也有這樣的意思。但你要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他是薛家光宗耀祖的第一人,他以後還有很長的路,他身邊不可能隻有你一個,要真是隻有你一個妾,那也還要有個正妻,你若是存了那悍妻妒婦一樣獨寵的思想,那我們薛家是不會容的。”
“他是他,你們是你們,他也不是你的兒子,你為什麽要管這麽多,就不能不管他嗎?”沐晞咬了咬唇,看著她問。
“暖暖,你這是說的什麽話,還不快……”薛尚清眼看事情不妙,才要說話,杜氏卻一下伸出一隻手來將他擋了擋,自己看著沐晞問:“你告訴我,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說我管多了?我不是尚清的親娘,沒資格管他?”
沐晞知道,不能惹這個伯母生氣。盡管她討厭她的做法,比如故意裝作和氣地和她聊天,轉頭卻又說她這不好那不好;比如都不問他們的意思,直接要把自己的丫環給薛尚清做妾,甚至還笑嘻嘻地逼她答應……可是薛尚清說過,這次一定要讓大伯大伯母開開心心地離開,大伯同意了,幾乎整個薛家就同意了,而要讓大伯同意,首先得讓大伯母同意。
看一看薛尚清,她強迫著自己低頭道:“伯母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您當然有資格管大人了。”
薛尚清鬆了一口氣。
杜氏卻歎口氣,然後放和氣了聲音問:“那你就把萍兒迎進來吧,照說,你不是正妻,此事也輪不到你管,但我這做伯母的來你們這兒做客,總要給你說一聲。還有,剛剛你說什麽尚清身邊隻會有你一個女人,想必你也知道這話有多大逆不道,今日我就當沒聽到,你以後可再不能說這樣的話,知道了嗎?”
沐晞沉默著不開口。
薛尚清似乎清嗓子一樣“嗯”了一聲,然後道:“暖暖,伯母問你話呢!”
沐晞仍然不作聲,隻是站著。
杜氏便沉眉道:“怎麽,看你這樣子,心裏不大高興?你是不想讓萍兒進門呢,還是不覺得自己那話錯?”
沐晞抬頭道:“伯母是送妾給大人,又不是送妾給我,隨伯母樂意好了,不過我想了想,既然伯母把丫環給大人了自己身邊就沒人侍候了,不如讓大人明天再去買個比萍兒更好看的丫環來送給伯母吧,不僅能在路上照顧伯母,還能給大伯也散些枝葉呢!”
“你……你……”杜氏一向和藹可親的臉瞬間氣得猛一陣白,瞪著沐晞大口喘氣,一手指著她竟然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砰”地一聲,薛尚清猛一拍桌子,站起身道:“胡說八道,你怎地如此沒教養,還不給伯母跪下認錯!”
沐晞抬眼看他,“我為什麽要認,我哪裏錯了?她說送個妾那麽好,那為什麽自己不要呢?這應該叫作禮尚往來吧!”
“你……”杜氏撫著胸口道:“尚清,這就是你納的偏房?我看你就是被她這模樣迷昏了頭吧,你可是讀書人,怎麽出來幾年,就這麽……這麽的胡鬧了!”
薛尚清連忙躬身道:“伯母息怒,暖暖頭上有傷,什麽都不記得,有時會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懂事,您別與她一般計較。我當初納她為小,也就是因為要救她而壞了禮教,所以才不得以收了她的,萍兒您留她來下侄兒感激不盡,這事實在輪不到這女人來管,她瘋言瘋語,您別把她當回事。”
杜氏餘氣未消道:“你可知道她怎麽會這樣,這都是你慣的!把個正房不住,天天住在一個妾室的房裏,好不容易訂個婚,又給退了,像她這個樣子,怎麽能沒人管教?我看你清明時趁著假日,再告幾天假,和我們一起回去成個婚算了,這家裏怎麽能沒個掌事的!”
“是,是侄兒一時糊塗,待明日侄兒便向上麵告清明之假,若一切順利,到時候與大伯伯母一起回去。”薛尚清連忙答應。
杜氏緩了幾口氣,沉默著看向沐晞。
薛尚清立刻又道:“還不快給伯母跪下認錯?你是要反了不成?”
沐晞看向他,抿著唇一臉不屈,薛尚清厲聲道:“跪下!”
跪下……
他的聲音很冷,很大聲,沒有一點溫和的意思。
她記得自己說過的,如果他敢對自己大吼大叫,自己就一腳踢死他,可現在他真的對她大吼了,還要納妾,還要娶妻,還要她下跪給她討厭的人認錯,可她卻邁不動腳去踢他,隻是心裏好痛好痛。
他是演戲,他是這樣做著給這個伯母看……她心裏這樣想。
看,現在這伯母不就不生氣嗎,隻要自己最後下個跪就好了,果然還是他懂得怎麽讓他們喜歡,興許以後他也可以努力實踐他的承諾呢?他說,委屈幾天,就委屈幾天就好……本來這幾天她的任務就是要委屈自己,博得他們的歡欣的……原來還想的是讓他們同意扶她為正室,現在卻似乎是不趕她走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腦子裏都想了什麽,後來回想起來覺得什麽都沒有,隻是她的確是跪了,在他那一陣大吼之後,沒說話,卻是跪下來了。
地上冰冷,寒氣透過衣褲鑽入骨頭裏。
“算了,跪什麽跪,我又不是她婆婆,讓她起來吧,她心裏本就對我不滿,再跪下去,恐怕覺得我就是個惡婆婆了。”杜氏歎著氣道。
薛尚清回道:“伯母何必管她滿不滿,管她怎樣,伯母自己注重身體才是,莫要因她而生了氣。時間似乎不早了,耽誤到現在,不如現在咱們就出門吧。”
“呀,我倒忘了這事了,你是到現在也沒吃飯吧,快點,你當官的又忙又累,別餓著了自己。”
兩人說著一起出去,門關上,屋中一片暗黑,沐晞隻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另一個時空一樣。
“沈媽,看著門,別給她開門,就讓她在屋好好反省反省!”薛尚清的聲音自外麵傳來,帶著絲絲威嚴與怒意,她想,他坐在公堂上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的吧。那自己呢?現在跪在地上的自己就是犯人了?
杜氏又說:“不如也讓沈媽過去吧,待會我們吃完了,多弄些菜,讓她與萍兒都都嚐嚐鮮。”
“好,那就按伯母說的辦。”薛尚清答應著。
不一會兒,關門聲一一傳來,最後,便是一陣院門關上的聲音,又不知是誰講了什麽好笑的話,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然後那歡笑聲漸漸遠去。
沐晞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還跪在地上,她一邊罵著自己傻,一邊連忙起來,似乎不服氣一樣走到床邊躺了下來。身體不那麽累不那麽痛了,可眼淚卻流了出來。
整個下午,屋子裏都靜得像沒有其他任何生命一樣,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卻睡不著,然後平靜地睜著眼,看著房間一點點變黑,一點點變黑,到最後,隻能見到一點模糊的影兒。
上酒樓吃飯的人不知道在吃完飯後又去玩了什麽,到天黑才回來,然後又在正房裏說了會兒話,沒她在的情況下氣氛很好,歡聲笑語的,她聽得不是太清,但隱隱也能撿到幾個詞,什麽清明,什麽張家二小姐,裴家大小姐之類的……
氏然尚仿暖。之後,院中安靜了,似乎因為夜深,所有人都回房睡了,她想,也許就算薛尚清過來安慰她大半夜她都開心不了的,也許她再也沒有力氣熬到第三天了,也許她連他也原諒不了。
可是,薛尚清根本就沒有來。
很久很久之後,她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正房外麵喊:“大人,萍兒給您端水來了。”
然後,正房的門就開了。
她把被子捂在了頭上,心想這大伯母果然挺幹脆啊,說做就做,下午說把萍兒給薛尚清做丫環做妾呢,晚上就讓她直接去侍候了。13acv。
再然後,夜變得很深很深,四周很靜很靜,薛尚清一夜都沒有過來,這一次,她爭氣著沒讓自己著涼染上風寒發燒。
早上薛尚清離開後,沐晞也從床上起來,她記得今天是三月初七,是對她來說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可是之前她因為那個大伯大伯母要來而放棄了,現在她想,她為什麽要為了他們而放棄呢,反正就算她放棄了,他們也不一定多喜歡她。更何況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被趕走呢,她當然不能再像上次一樣身無分文地出門去找事了,她手上有銀子,卻不多,現在她就要去賺更多的銀子,等她不做暖暖了,她就接著做九娘,九娘說不定比暖暖過得更好。
在薛大伯與杜氏的注視下,沐晞就那樣連帷帽也不戴地從正門走了出去,薛尚淑急著追過來,一邊拉她一邊大聲說著:“暖暖姐你去買針線嗎?不如我們叫了沈媽一起去吧!”
沐晞沒管她,自行往外走道:“不是,我去畫畫。”
到彩雲樓時,之前妙丹青老板說的人已經等在客棧大堂內了,那果然是個男生女相,特別秀氣的人,要是扮個女裝,說不定還是個美人。
那人也拿著作畫工具,看到她來,麵色微微暗了暗。
“是九娘吧,房間是天字二號房,咱們上樓去吧。”那人看見她進來,起身說道。
沐晞雖然有些鬱鬱寡歡,但想到自己來了,他這些工具就白拿了,心裏有些歉意,所以看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老板說你畫工很好,比我好多了呢!”
那人也淡淡一笑:“默默無聞之輩,名姓沒什麽好說的,畫工好又有什麽用呢,運氣卻一直不怎麽樣。”
沐晞聽出他藏著的一些情緒來,也感覺到他不太喜歡自己,若是平時她還有精力地琢磨一下,今天卻完全沒有這興趣,反正她就畫她的美人圖,盡量把柳依依畫出神韻來就好了。
才上樓,那人突然道:“哦,對了,小二在下麵,你先進去,我去讓小二沏壺茶來吧。”說著未待沐晞回話,自己就又走下樓去。
沐晞回看他一眼,不再管他,自己往天字二號房而去。
樓上沒什麽人,她找天字二號房卻找了會兒,最後才在裏麵一個角落裏找到了它,一邊奇怪著這一回怎麽找個這麽僻靜的房間,一邊推了門進去,然而一進門,她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
屋中的床邊有個小桌子,桌上有個香爐,味道正是從那香爐裏散發出來,似乎茉莉花香,但這香味裏好像又多了陣其他的味道,隻是香味太濃了,怎麽也分辨不出來。
不由自主地,她走近那香爐,看著那裏麵冒出的縷縷白煙,想湊近了去好好聞一聞,可在接近的那一刹那,腦中突然間有什麽東西閃過。
兩旁高高的房子,身後深深的巷子,一陣白煙朝自己迎麵而來,而下一刻,自己就倒了下去……
這房間,這房間似乎有些不對!以前作畫的房裏都會有些其他的布置,鮮花屏風之類,或者有供美人們坐著或躺著擺出姿勢的地方,而這裏什麽都沒有,隻是個普通的客房!
再一次看向香爐中的白煙,以及那夾雜在濃鬱花香味裏其他的氣息,沐晞突然警惕起來,很快就轉身朝門外跑去,可在同一時刻,門外傳來鎖門的聲音。
她立刻就衝上前去將門往後拉,大喊道:“什麽人,開門,快開門!”
門再也拉不動,門外的鎖門聲也停下了,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她拉了幾下便覺得頭有點發暈,之前閃過腦中的那點影像再次被想起來,她仿佛看見自己失去意識地倒在了地上。
著急著,她放下門,立刻跑到房間另一邊將窗子推開,半個身子都趴出窗子外猛地吸氣。外麵是個荒涼的空地,一個人也沒有,但今天有些風,也沒有一點房中才有的怪異花香,她深吸了幾口氣便覺得頭腦清醒了許多,正要轉身去把那香爐熄了,身後一人緊緊箍住了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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