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朕也愛著一人

半晌,他才回道:“今日怎麽過來了?”那聲音淡淡的,在夜風裏顯得有些涼薄。她不知道他這話裏倒底有沒有其他意思,但想了想,現在沒有沐晞在,兩個人這樣對著總是不自在,還是道:“晞兒拉我陪她來的,可她才過來就不見了,我去找她……多謝皇上。”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朕讓江易去拿酒,江易去後就會過來的,沐晞也會過來,不用著急。”走出兩步後,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夜靜得出奇,岸邊垂柳被風吹得拂過臉側,她停下了腳步,心急促地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這意思,是說沐晞自然會和江易一起回來,她不用過去去找嗎?可是……可是那樣,她不是要和他兩人單獨在這裏等著?不,不對,還有一個人,還有陳蘇玉,他常和皇上一起待在船上,此時說不定就在船艙裏待著。想到這兒,她那狂跳不止的心稍稍平靜了些,人也自然了些,然後回過頭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去找了,反正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他依然站在船頭,說道:“可以進船艙內歇一歇。”

沐晗在原地站了半晌,終於緩步上前,踏上了船頭。船晃動,他伸手將她胳膊扶住,這讓她身子更不穩,臉上一片火熱,好在她依然成功地支撐著自己那不穩的身子站在了船頭,又走到船艙,而臉上,不過是初七的半月,他根本看不到她的異常。

船艙內卻是空無一人。

她的心又緊了起來,努力平靜道:“陳公子不在麽?”

秦霄的語氣仍是清淡:“家中有事,不曾過來。”不隻清淡,還簡短。

一切,都成了她擔心的那個樣子,沒有外人在,隻有他們兩人,他和她說起話來一如往常地冷漠而不願多說一個字,她在船艙內坐下,看著外麵湖心處的荷花,心想,她是不是該堅持去找沐晞?

她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一人坐在船艙,一人立於船頭,一人麵朝湖心,一人看著岸上,就像兩個盲眼的陌路人一樣,雖然離得近,卻毫無交集,可她又以為錯了,不一會兒,他竟然又說了話,不過,卻是有關沐晞的。

“沐晞對江易很感興趣麽?”他問。

沐晗想著沐晞雖頑皮,卻也不怎麽對一個年輕男子如此上心過,也許他在意呢?她很快就回道:“或許,是對他的飛刀感興趣吧,她那人,雖然懂得不少,卻也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就算真對江易感興趣,也不過三天新鮮罷了。”

秦霄輕輕笑了一聲:“那也證明江易不凡,至少以前沒出現過讓她追著跑的男子。”

他雖然笑了,可他的語氣卻隱隱透著一絲沉重,這沉重,她分辨得清清楚楚。是因為難受麽?難受眼裏從來不曾有過男子的沐晞竟然突然對江易感興趣?這是不是說明,他對沐晞的感情裏果然有著男女之情?

“這樣說,那皇上更不凡了,她總愛往宮裏跑,也不過是想找皇上一起玩。”沐晗很快就回答,似乎是怕他太過傷心,等回答完才發沉,自己似乎生怕他與沐晞不能在一起一般,明明她的心裏,是那麽懼怕他誰也不愛,偏偏愛著自己的妹妹。

秦霄沒有說話,因為對岸隱隱傳來了宮女的聲音。

兩名宮女,似乎是到湖邊來拜織女,雖然沒有祭品,沒有香案,不過是避著旁人偷偷來拜。身為宮女,她們遇到良人的機會比普通女子渺茫得多,可那樣年輕的低笑聲裏,卻還是充滿著希望,讓沐晗聽了也為之羨慕,她心裏的希望,竟還比不過這些宮女。

宮女離去,四周又陷入安靜,秦霄問道:“七夕夜,你怎麽不在家中拜織女,卻陪著沐晞到宮裏來了?”半晌,他又說道:“朕記得你最近很少進宮了。”

原來……他也知道她最後少進宮,原來自己在他心裏並不是如同無物。沐晗突然有那麽點欣慰起來,隨後,卻又緩緩湧起一股惆悵,拜織女求如意郎君,求良緣?為什麽不呢?

去顯有拉。她回道:“大概,是我覺得無趣吧,如織女般的情愛,真的有那麽好麽?”

“朕以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期盼有一良人真心相待的。”他說道。

沐晗回道:“我不盼,我隻盼此生安穩平靜,在合適的時候,覓合適的夫婿,然後生子,撫子,終老,而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則能得到他們想得到的,如此,便是我所有的心願。”湖心蓮葉亭亭的地方傳來一聲水響,給這靜夜帶來些許的喧嘩,她問:“不知皇上的心裏,可曾期盼情愛,可曾期盼那個真心相待的紅顏?”

直到話音落,她都不相信自己竟然問出了這句話。然後,帶著些著急,她從頭至尾,從尾至頭想自己的話,檢查自己的話裏有沒有讓他聽出些什麽來,聽出她不是不盼,而是不敢盼,不是不愛,而是愛了個不敢去奢望的人,而那人就是他。

他果然沉默了,她再等不了,便笑道:“我問這樣的話,是不是不合適?皇上心裏住著的,當然是天下的黎民百姓,皇上身係著大和的未來,他日當然是要充實後宮,雨露均施,以興旺秦氏後裔。”

“他們竟遲遲不回,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到湖上遊一遊吧。”說著,他走到另一頭,拿起長篙撐著船離了岸。

船緩緩劃行,離了柳風輕揚的湖畔,離了芬芳四溢的月季花,往湖心片片蓮葉而去,月光在水上投下皎潔的身影,襯著偶爾泛起波光的水麵,美麗而清幽,他站在船頭,親自撐起小舟,她坐在船內,在夜色的遮掩下貪婪地看他的身影。

她想,這一夜,她離他這麽近這麽近,他們之間這麽平靜,這麽安詳,她一輩子都會記得的,就像初見麵,他從水裏救起她,將她攬在懷中……這些與他在一起的回憶,足夠伴她走過以後或許不那麽盡人意的半生,足夠讓她拿生命裏所有的時光去銘刻。

船到湖心,他停了下來,靜靜立在船頭看向眼前的荷葉,良久,忽然道:“湖風很大,要出來吹吹風嗎?”

她的確是時刻與他保持距離的,可這一刻,她卻不由自主地起身,不由自主地走出船艙,望了他那麽久,她真的想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湖風的確很大,吹來陣陣荷葉的清香,她站在他身後半步的地方,風吹起他的發,竟正好拂在了她臉側,讓她的心又一次緊張起來。

“朕的心裏,的確愛著一個人。”

他在她前麵突然開口。

“可朕與她中間有太多無法逾越的阻隔,那是一個朕並不該愛的人。她的心裏似乎並沒有朕,朕覺得,如此也好,不如讓她去愛別人,讓她去被別人好好守護,如此她心裏才不會如朕一般痛苦,雖然,朕不放心把她交給任何一個男人。”他說完,似乎隨意地摘起身旁一隻蓮花,轉身遞向她。

她接了那蓮花,將那蓮花緊緊捏在手中,碧色細梗上生著的刺紮得她生疼,從手心,一直傳到胸口。

他果然是愛著沐晞的,愛到……明明覺得全京城裏也沒有一個男人配守護她,卻仍然希望她能愛上一個男人,被那男人守護。因為她的父親是他要除去的人,他不可能放棄一個君王的使命,所以他放棄了擁有愛情的權利,他不會告訴沐晞,自己愛著她,也不會告訴自己,去得到所愛的女人,他給他們的未來是:他除去她的父親,做個真正的帝王,享受自己的權力與孤獨,而她則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讓那男人撫平她的傷痛。也許她會恨他,但恨一個親人,一個朋友,總比恨一個愛人好,所以相對來說,她不會那麽痛苦。

“皇上竟還有這樣心事。”為掩飾心中的痛意,她很快回道,“如皇上這樣的身份,怎麽會有不該愛的人呢?”

才說完,岸上就傳來江易的聲音:“皇上,到哪裏去了?”

秦霄淡淡道:“回去吧。”說著就撐起了長篙。

沐晗轉身坐回船艙,兩人各具心思,再沒有就之前的話題說上半句話,等船上岸時,沐晗就看到了靠樹坐著,昏迷著的沐晞。

“晞兒!這是怎麽回事?”沐晗立刻就上岸去看沐晞,一邊著急地看向江易,等著他給出一個解釋,他正懶洋洋坐在坐在地上,手邊拎著兩隻酒壇,回道:“別那樣看著我,我可沒對她怎麽樣。我跑著跑著,發現終於把她甩脫了,等拿了酒想起不動找到她時沒想到她在宴席上找了個位置在喝酒,看見我,沒說一句話就醉倒了。”

竟然……是醉倒的?這麽短的時間,她之前還在追著江易跑呢!沐晗有些不能相信,可轉頭去看沐晞,她臉上的確是酒後的酡紅,而且滿身酒氣。

雖然不可思易,但細細一想,也的確是沐晰會做的事,估計是追不上江易了,又正好看到舞台上的歌舞,下麵又有宴席,她一無聊,就跑過去喝酒了,酒力不好又心中無度,竟讓自己喝得醉倒了。

一旁江易看向秦霄道:“皇上,酒拿來了,還拿了隻燒鵝來,可是要泛舟湖上,不醉不歸?”

“江公子。”沐晗說道:“可否幫我叫兩個宮女來扶沐晞回去?”

江易看向她,“秦大小姐不和我們一起麽?”

“不了,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沐晗也沒有再去看秦霄,等兩個宮過來,與宮女一起扶了沐晞出宮去,待坐上馬車,四處便是一片黑,周圍環繞的,隻有滾動的車輪聲。

“江易……嗬嗬……好喝……”

一旁躺著的沐晞開著胡亂地拚湊著醉話,她聽著不禁露出笑來,微微傾過身子,靠在了她身旁。

“晞兒……將來,你會愛上誰呢?你知不知道,姐姐愛了這麽多年的人,他的心裏隻有你……”她在沐晞身旁輕輕說著,一時間忍不住淚流滿麵……

到今日才知道,她還是沒有準備好,沒有準備好他也會有愛的人,也會一心一意想著那人,希望那人過得好。甚至,她與他的命運那麽的相似,他愛著自己仇人的女兒,而她,愛著把自己父親當仇人的人。他們都隻能舍棄愛情,而選擇另一樣沒有愛情的人生,他想做一個無情的帝王,她想安安穩穩的嫁人,相夫教子。

可是這不過是願望罷了,他無法把握未來,就像她無法把握未來一樣。

“晞兒,如果有一天他與爹兵融相見我們該怎麽辦呢?你的心裏那麽純潔,那麽美麗,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晞兒,現在的時光,會不會是我們生命裏最美的時光呢?”

身後傳來馬蹄聲,她沒有理會,沒想到那馬蹄聲卻越離她們的馬車越來越近,然後便聽到一陣聲音道:“不用慌,怎麽不問問你們小姐我是不是熟人呢?”

這聲音很明顯是江易的,她擦了淚水從馬車內探出頭就正好對上江易的目光,同時也見身旁馬背上的護衛也看著自己。

“江公子的確是認識的,無妨。”沐晗朝護衛解釋,護衛這才轉過了頭去走自己的,不再理會江易。身為王爺的女兒,難免有遇到危險的可能,秦悅給她們指派了專門的護衛,平時她也沒多注意,但夜間出行,還是特意將護衛帶在了身旁的,護衛見有陌生人靠近,自然要警惕些。

看向江易,沐晗問道:“江公子不是陪皇上麽,怎麽也出來了?”

“那就要問秦大小姐了,皇上見過小姐之後似乎就沒興致喝酒了呢,轉眼就讓我回來了,至於詳細情況我就不知道了。”江易回道。

這樣的話,他說的似乎隨意,可她聽著卻正好刺中了心扉,隻是這傷感,她當然不會表露出來。笑了笑,她回道:“興許是撐船撐累了吧,江公子遲遲不來,皇上待著無趣,就把船撐到湖心去了。”

“那還是要秦大小姐的錯了,不看好這世間少見的妹妹,讓她纏得我耽擱了時間。”

對她這個才見第二麵的人,江易說話似乎並不太客氣,沐晗卻不在意,因為看第一眼就知道他對京城一切權貴都是沒多少尊敬的,當初在林中見皇上都是那樣,對自己又能好到哪裏去?想到他說沐晞“世間少見”,沐晗溫聲回道:“還望江公子包含,晞兒年幼,平常最是愛貪新鮮,她在京中從未見到有人使飛刀,所以見到公子的飛刀就出了神,等她這新鮮勁過了便不會再影響公子了。至於她說看上公子的話,也請公子不要在意,她隻是一時頑皮,想讓公子天天表演飛刀給她看。”

江易輕笑一聲,並沒有再說什麽,他當然聽得出來,這位秦小姐話裏的意思是讓他不要太自作多情,她妹妹並不是覺得他這個人怎麽好,隻是看上了他的飛刀而已,就像小女孩看上了街頭賣糖葫蘆的老伯一樣,看上的不是老伯,而是他手上的糖葫蘆。

說完話,沐晗才要回馬車中,卻見路旁牆角處隱隱蹲著一人,好像是個小女孩。

這樣的晚上,一個小女孩蹲在路邊何等危險,忍不住,她叫停了馬車,朝護衛道:“去看看那邊那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護衛過去,坐在馬上問了那小女孩兩聲,很快就回來道:“小姐,是個要飯的小乞丐。”護衛回得簡短,幾乎馬上就要繼續前行,她卻下了馬車走到牆角,站到了小女孩麵前。

“你有家嗎?”

小女孩點點頭。

沐晗問:“那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去?就算要掙錢,白天再來也是一樣的。”

女孩並不回她的話,隻是將麵前的破碗往前推了推,仰頭看著她。很明顯,她不願和她多說話,她的目的不過是要錢罷了。見她沒動,小女孩低頭道:“姐姐,給點吧,我爹死了,我娘病了……我弟弟也要餓死了……”

身後一人走過,沐晗這才想起,現在雖是晚上,可這一夜卻是七夕,許多有錢人家出來參加各種七夕節目的,而這地點也正是富貴人家要經過的地方,不用到鬧市被其他行乞之人趨趕,也還能有“生意。”她不再多說什麽,從身上拿出錢袋來倒了兩粒碎銀在手心,輕輕放到碗裏,“這是銀子,夠你娘看病了,回去吧,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待在這裏危險。”

那小女孩看著她,突然一把奪過她的錢袋,拿了碗起身就往後跑去,她被小女孩那一拽險些拽得摔倒,等回過神來轉眼看時小女孩已經鑽入了路旁的胡同中,再也不見人影。

“站住——”護衛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大喝了一聲卻並沒有追上去,而是下了馬往她這邊而來,因為他的任務是保護主人,此地就他一人,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去追人。

“小姐怎麽樣?”

沐晗搖了搖頭,“沒事,回去吧。”說著歎了口氣,回到馬車下正要上去,另一旁江易就笑了起來,“怎樣,果然一個心善的大家小姐也是難做的,秦大小姐以後該不會隨便同情那些刁民了吧,說不定那小家夥有錢得很呢!”

今日更新完~~明天繼續~~